從扶莘處回來以后,清歡便一直待在房里沒有出來,誰來了也不見。
偶爾的時候,她會睡一下,但更多時候,她只是睜著眼睛躺在床上,或者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外邊的天光物色。
盛夏的時光,正是尤為酷烈的時段,凡是在此時爭驕的活物,無不傾盡全力,展現(xiàn)生機。
看著看著,她便移不開眼了,思緒便陷入了一個空茫的世界。
正是壯年,正是青蔥,這些沒有思緒的尚且如此惜命,那人呢?
那些個死士,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紀,他們,就要永遠見不到人生秋日了。
而且是為家族犧牲,死在她的手上。
她不想面對,便只好先逃避。
“小姐,小姐。”紅妝扣響了房門,滿滿的的擔心,“扶先生來見您了,就在大廳等著。”
清歡輕輕“嗯”了一聲,再沒有說話。
門外,腳步聲漸漸遠去了。
居然有人來找她了,清歡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這個。
二十條人命握在手上,清歡無時無刻不感到沉重,偶爾的時候,她會希望,謝清直就這么把她打暈,或者直接制服。
那樣,她無力反抗,心里也會好受些。
但是,這兩天,連謝清直都對她一直不聞不問,不知道是因為什么。
今日,不妨去見見。
清歡進大廳的時候,并沒有看見扶莘,其它下人也沒有。
里面空無一人。
清歡眼見地發(fā)現(xiàn),廳里多了個屏風,一人寬窄,上面畫了大片的墨梅,不是疏瘦枯枝的寒霜傲立,而是大片潑墨一般的花朵。
淋淋漓漓地掛在屏風上,不仔細看,愣是有種牡丹滿園的感覺。
好好的梅花,竟顯得俗氣了起來。
她忍不住走了過去,抬手撫上屏風上鏤空的雕花。
湊得近了,還能聞見清冷的梅香,和扶莘的味道一模一樣。
暴露了呢。
“好看嗎?”屏風后的人出聲了,“我見你這里到處都是刀槍劍戟,裝飾得和男人的地方?jīng)]什么區(qū)別,就給你買了這個?!?p> “女孩兒應該都喜歡這些精致的東西吧?!?p> 清歡沒有回答,反而抬步想繞過屏風去,但是卻被扶莘制止了。
“別過來?!彼f。
她停下了腳步,“為什么?”
“你看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這里,所以你不必見我?!?p> 清歡聽了這話,感覺有些弦外之音。她運足目力向屏風那邊看去,隱隱有一個負手而立的男人的輪廓。
“可是我已經(jīng)看見你了,那怎么辦呢?”
“那就裝作看不見我,因為你見了我,有一個麻煩就馬上要你來解決?!?p> 這見不見的,麻煩死了!清歡準備來點直接的。
她猛然運功,拍上屏風的畫面上,絲帛便寸寸裂開,最后形成了一個大洞。
然而,洞里看不見人,扶莘已經(jīng)繞到前邊來了。
他欣賞地看著他,眼里有不一樣的光彩:“對!這才是真正的謝清歡!”
她皺眉,合著這兩天她就不是謝清歡了。
不過也確實,這兩天她確實與平常判若兩人。沉默,封閉,都不像她了。
直到現(xiàn)在,清歡才真正地笑了一下,這是這兩天來第一個笑,眼睛里的溪水又恢復了流動。
“你說得對?!彼膱远ǖ卣f,“不論我看與不看,困難就在那里。再難的選擇,若是我無作為,事情才不會有轉機。”
“是的,我是謝清歡,山來我便碎山,海來我便渡海,這才是我。”
“徒兒受教了?!闭f著,清歡行了個禮。
扶莘湊近了一點,摸摸清歡的后腦勺,“這世間山海相接,大千風景連綿不斷,你若見過,便已然精彩?!?p> 他說這話的時候,滿滿地意氣風發(fā),仿佛他便是要閱盡這世間萬物的樣子。
原來,這話既說給我聽,也說給你自己聽。清歡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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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府書房。
清歡拿起古董架的第三排第二個青銅器,按下了底部的凹槽。
一聲輕響。
她又走到了那張堆滿案牘的桌子旁,蹲了下去,轉動了右角上的一個小盤。
“嗡——”
伴隨著沉悶的石頭摩擦的聲音,第從左往右第四個書架被移動到了第三個書架后邊,露出了略帶灰塵的墻面。
同時出來的還有掛在墻上的一幅畫。
這畫看起來有些年頭了,邊緣有些泛黃,上面有個正值妙齡的女人,她站在漫山遍野的山花中間,笑得肆意又張揚。
她的眉毛很濃,有種英氣的美。
“娘。”清歡不禁喃喃道,“我為了上百族人,為了我自己,這樣做是對的吧?!?p> 光艱難地擠過重重阻礙,溫柔了畫作的一角,
畫里的女子只是笑著,那樣的快樂,富有生命力地笑著。
粉色的衣裙顯得格外鮮艷。
畫上題著幾個小字:“萬里山花不若君?!?p> 那是屬于母親的美好年華。
清歡小心地揭下了這幅畫,卷起來帶在身上,隨后推了一下墻面的三塊磚。
墻面轉動,一個幽深的洞口便這樣出現(xiàn)在她眼前。
里面很黑,沒有什么能照明的東西。
清歡閑暇之余,會看些話本子,里面江湖兒女,快意恩仇的故事很是有趣,每每看得她熱血澎湃。
里面的大俠進隧道的時候,十有八九能得到寶藏或者練功秘籍什么的,路上也比較鋪張。
不是千年油燈就是夜明珠什么的,很是氣派。
到了她這里,竟連個蠟燭也沒有。
看來是家里太窮了,清歡總結道。
大約走了一刻鐘,便有些光亮的樣子了,那是一個空曠的地下廣場,能容納百來人的樣子。
也不是那么氣派。
這個時候,有二十人在場中操練,清歡臉忙亮出了令牌,免得到時候大水沖了龍王廟。
領頭的見了令牌,恭敬地退下了。
過了一刻鐘,另一組人被帶了上來,他們每個人的衣袖上都繡著一把小小的扇子,是從屬于清歡的那二十人。
他們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她的面前,都穿著黑色的夜行衣,戴著面罩,看不見面貌。
“摘下面罩!”清歡命令道。
大家猶豫了一瞬。死士里是有規(guī)矩的,每個人的身份都是秘密,都不能見光,只有在身死的那一刻,面罩才得以摘下。
至于平日里執(zhí)行任務的時候,但凡要露臉,都要經(jīng)過易容的。
這是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