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十 他們錯愕不已（三）

　　影獸的浪潮已經(jīng)涌向了黑夜中最刺眼的那一點光明——凱恩村的執(zhí)行者們。這些影獸形態(tài)千奇百怪，除了『影襲』的特性，又各有所長，其中零零星星的潛藏著扭曲程度更高的怪物，它們或迅或妖，或蠻或巧，然而面對它們的祈靈師似乎又有萬千對策，迅而為冰，妖則亦麻，蠻巧無用，皆付一炬。

　　在這深夜之中，『啟明』之光照亮眾人夜行之路，執(zhí)行者們越殺越勇，雷火冰三位一體，防線若潮起潮落，浪打灘頭，雖然來來回回，卻從未被突破。來勢洶洶的影獸們紫黑色的血液四處飛濺，奔襲之黑浪，縱高百尺，也不過化為一抹漣漪。

　　不過，影獸的畸形并沒有給執(zhí)行者們留下什么印象，雖然經(jīng)受沖擊不久，但他們已然開始了機械性的收割。克拉爾用一道指尖閃電精準地命中了自己面前肉球的心臟部分，了結(jié)了它扭曲的生命。他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殺掉了多少影獸，只是手法越來越簡約，使用的祈靈術(shù)也從一開始對體力與精力消耗略大的高級祈靈術(shù)轉(zhuǎn)為了威力剛剛好能殺掉影獸的低級祈靈術(shù)。

　　如今，他甚至有點分不清眼前的怪物和剛殺掉的那一只有什么不同了——看起來都是黑漆漆的一團而已。他就像拿著一把木漿在沾滿了墨的水缸中不停地攪拌，每攪動一下，都劃開一片墨，卻又很快的被補了上來。

　　數(shù)量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還要這么“攪拌”多久，他并不清楚，但在負責治療的執(zhí)行者將他的傷痛封凍后，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能堅持到這場鬧劇的結(jié)束。

　　他們執(zhí)行者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哪怕是在這么倉促之間，依舊穩(wěn)定了局面。克拉爾的信心有些膨脹，可腦?？傆行?，覺得忘了什么。

　　哪怕……

　　哪怕……？

　　不對！基爾伯特倉促之間的對策雖然在整個團隊的配合下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但卻實在無暇顧及在這戰(zhàn)場上最兇又最惡的存在——邪眼。

　　他們沒有時間喘息！更不能夠機械性的對付這些影獸！

　　那只邪眼休息多久了？！

　　想到這里，克拉爾的心臟砰砰砰的跳了起來，只覺得背后一陣冷汗，他的嘴不受控制的張開，想要喊出什么去警告大家，可又因為恐懼喊不出來——

　　只有瞳孔瞪大了起來。

　　但瞪大眼睛的不僅僅是克拉爾，還有伊維爾艾（邪眼）。

　　一束暗紫色的光束如同一把利劍劈開了黑色的潮水，它是那樣的奪目，以至于壓制了『啟明』的光芒。

　　它瞄準的是黑夜中唯一的光。

　　邪眼根本不在乎自己殺了多少影獸，哪怕它曾經(jīng)也是這些影獸中的一員。

　　于是，火墻吹散了；冰刺蒸發(fā)了；數(shù)名祈靈師沒入光柱中融化。

　　一道焦黑的路徑帶著還未完全熄滅的紫色火焰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好似摩西分開潮水那般，邪眼在這頭，『啟明』在那頭。

　　只是『啟明』

　　——熄滅了。

　　——連帶著基爾伯特與奧古斯塔斯一同消失在了煙塵中。

　　而幾乎是在『啟明』熄滅的同一時間，執(zhí)行者們的慘叫響了起來。

　　沒有了光，影獸的奇襲猝不及防。雖然部分影獸同樣震驚于邪眼的攻擊而萎縮了起來，但龐大的數(shù)量足以讓它們繼續(xù)維持攻擊。

　　于是，原本富有彈性的防線剎時土崩瓦解。祈靈師們來不及去思考自己的兩名至高席位下落如何，便陷入自保的困局。

　　每一名祈靈師都被數(shù)十頭影獸盯上了，形成了一個個微小的戰(zhàn)場，每一處都是圍攻。

　　索性襲擊克拉爾的影獸都是些小型怪物，無法突破『閃電護盾』的保護，但也著實削弱了閃電護盾的能量。原本環(huán)繞在克拉爾身邊的七個護盾電球也因此只剩下了一個，僅能再抵擋一次攻擊。若是在平時，克拉爾在這時便會補充『閃電護盾』的能量，可現(xiàn)在面對這么多影獸，任何一次祈靈術(shù)都必須精打細算，發(fā)揮最大價值。

　　沒有受到致命傷害的克拉爾是幸運的，可有些執(zhí)行者就沒有那么好運了。

　　邪眼的炫光讓他們頭暈?zāi)垦?，漆黑的夜晚張開了碩大陰影。那些影子交叉重疊，勾勒出不可進入的邊界，巨型的影獸已然可以遷躍。

　　就在克拉爾眼前，一名祈靈師被從背后陰影中伸出的足有梧桐粗壯的扭曲臂膀一把擰斷了脖子。他身上的『火焰屏障』還展開著，可顯然無法抗衡巨臂的怪力。

　　“尼克達爾！不！”另一名執(zhí)行者急于去救那名被襲擊執(zhí)行者，他投出一根冰槍，截斷了扭曲的手臂。他向自己的戰(zhàn)友奔跑著，想要扶起他來，哪怕他的頭顱已經(jīng)彎折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

　　可是，他沒有注意到的是，另一只手臂已然從他的背后竄了出來，趁他不注意，捏碎了他的膝蓋。

　　在這個人與獸的戰(zhàn)場上，倒下便意味著死亡。

　　赤紅的鮮血飛溢而出，與先前影獸們紫黑色的鮮血混做一團，此刻，他們已經(jīng)沒有什么不同。

　　越來越多的手臂從克拉爾眼前滿是地面上鉆了出來。

　　伴隨著的是不可思議的寒冷與令人作嘔的臭氣。

　　克拉爾后退了兩步，作為執(zhí)行者，逼命搏殺的日子他經(jīng)受多了，曾有數(shù)次蠻族血衛(wèi)的戰(zhàn)斧劃過他的頭頂，他也沒有感到過一絲戰(zhàn)栗，可眼前的怪物卻讓他莫名的心悸，并非是因為對恐懼，而是因為異樣。

　　不多時，一個渾身都是手的怪物，不見頭也不見尾，沒有口也沒有身，通體成紫黑色，正發(fā)出著難以名狀的呼嚕聲。

　　克拉爾前幾天才在北眺哨塔見過這種怪物，它身上強而有力的手臂能一擊就能將打彎最堅實的盾牌。雖然沒有腿，但憑借著胳膊的攀爬，卻擁有著奇異的靈巧度與敏捷度。在克拉爾消滅它前，它已經(jīng)殺死了數(shù)十名普通民兵。

　　但眼前的這只怪物卻與克拉爾殺的有所不同。

　　“怎么會……這么大。”這只影獸足足比當時那只大了五到六倍，光是胳膊就有一人長短。

　　壓抑著心中的驚異，克拉爾沒有絲毫遲疑的展開了攻擊。

　　剎那間，耀眼的白光劃破黑沉沉的夜空，五道電弧以克拉爾為中心散發(fā)出去，點燃了地面與周遭的怪物。

　　『閃電傾瀉』。

　　這是克拉爾所能夠使用的最高級的祈靈術(shù)。說是一個祈靈術(shù)，但其實它是一個戰(zhàn)斗技巧。利用雷元素“快”的特性，將『閃電震擊』、『叉狀閃電』、『閃電鏈』、『電光』、『雷音』五個祈靈術(shù)一起傾瀉出來。它能夠瞬間對攻擊目標造成大量傷害，并且同時小范圍的剝脫聽覺與視覺。

　　只是，這個祈靈術(shù)會極大地消耗精神力，催生疲憊感，使克拉爾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nèi)都無法集中注意力，再次釋放高等級的祈靈術(shù)。

　　這次的攻擊著實奏效。怪物也受傷沉重，它身上冒出煙霧與燒糊的氣味，身上的手臂也被電去了大半。

　　不過，這樣的攻擊顯然還不足以殺掉它的。

　　隨即而來的是怪物暴怒的反擊。

　　巨拳迎著克拉爾的面部攻了過去。暫時無法進行攻擊的克拉爾急急后退，將將避了過去。但他腳下的地面卻沒有那種好運，被直接砸出一個大坑，將克拉爾掀飛了出去。執(zhí)行者們雖然是頗為精于戰(zhàn)斗的祈靈師，但畢竟是肉體凡胎，若是真挨了這一下，怕是當即就會暈厥過去。

　　好在克拉爾憑借著雷系祈靈術(shù)『御風』與還是平穩(wěn)的落在了地上，他一手按著地面，成蹲跪狀，大坑喘了一口氣。護體的『閃電護盾』也因此消耗掉了最后一個電球。此番較量，克拉爾心中明白，這個怪物雖然比一般的影獸強得多，但終歸還是和他的戰(zhàn)斗力有質(zhì)的差距。不用慌張，只要再一次攻擊，一定能擊倒這個怪物。

　　可是再一次攻擊能擊倒這個怪物并不意味著他有再一次攻擊的機會。

　　身體喘息也不意味著他能休息。

　　影獸群襲來了。

　　他剛剛被擊飛還在空中時，就有八只小型影獸盯上了他。早已從不同的方位穿越而出，在半空中即將攻擊到他。

　　快『閃電護盾』！

　　但——來不及了！

　　他真沒想到，魔法免疫的血衛(wèi)沒有殺死他，配合無間的地之國禁衛(wèi)軍沒有殺死他，卻死在了最不起眼的獸類手里。

　　“我還當清繳影獸沒那么危險呢。哼?！笨死瓲栃α艘幌拢]上了眼睛。

　　陰溝里翻船也不過如此吧。

　　就在他已經(jīng)放棄掙扎時，一個急躁的聲音從他背后傳來。

　　“克拉爾，趴下！”

　　混亂中，克拉爾分辨不出這是誰，但不容思考，他果斷的向前傾倒，爬了下來。

　　熾烈的溫度從他背后傳來，有別的執(zhí)行者發(fā)動了攻擊。當克拉爾再次抬起頭時，卻只見襲向他的八只影獸已然燒成了灰燼，那只已經(jīng)被他打的半死的巨型影獸也被火焰完全點燃，雖然還能移動，但已是強弩之末，即將殞命。

　　看到這種情形，克拉爾立刻爬起，跪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指，指向那怪物，以一發(fā)『閃電箭』補上了致命一擊。

　　“謝謝。謝謝?！彼灸艿恼f了兩句向隊友道謝的話，就想站起來再次戰(zhàn)斗，可是當他站起來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寸步難行。

　　他看見一只大手從他的影子中鉆了出來，抓住了他的小腿。而那一只手五指化為了五只小手，緊緊地纏繞住了他的大腿與腳踝。

　　克拉爾咽了口口水。

　　又一只這樣的怪物。

　　影獸再一次襲來，不，它們根本就沒有停下過。

　　這一次，克拉爾還聽見了從他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慘叫。

　　剛剛救過他的人看來已經(jīng)死了。

　　緊接著，天地翻轉(zhuǎn)了起來。

　　克拉爾自己也被另一只巨怪的手提起，倒吊著脫離了地面。

　　他被高高舉起，看見了這場如今戰(zhàn)場的全貌。

　　一二三四五……數(shù)十只的巨怪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陣線中。

　　其中正有一只巨怪用它的兩只手，拽著一個筋疲力盡的執(zhí)行者手和腳高高的舉在空中，它要干什么……

　　克拉爾雖然知道，但卻不敢相信。

　　骨頭與皮肉撕裂的聲音，還有飛濺的血液。

　　那名可憐的執(zhí)行者被撕成了兩半。

　　這些影獸雖然攻擊沒有什么特色，只會用蠻力，但每一只都足夠的皮糙肉厚，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夠解決掉的。而這個數(shù)量，已經(jīng)超過了他們這些執(zhí)行者的應(yīng)對范圍。

　　現(xiàn)在克拉爾顛倒的世界中，留下的只有絕望。他能夠感到，那只抓著它的巨怪正在用力，至于它想干什么，克拉爾已不在乎。

　　因為這是影獸們的盛宴。

　　我們……完了。

　　——

　　——

　　——

　　咚。

　　抓著克拉爾的巨怪突然摔倒在地下，連帶著的還有陣線中那十數(shù)只巨怪。

　　它們斃命于頃刻之間。

　　同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

　　是至高十二席！

　　“基爾伯特，快一點，你看那只眼睛的觸手！是『巨化射線』！”奧古斯塔斯大聲喊道，“它正在強化這些影獸！”

　　倒在地上的克拉爾尋聲望去，只見奧古斯塔斯站立在一處小丘之上。他毫發(fā)無傷，及時的避開了邪眼的攻擊。而此刻奧古斯塔斯雙手正捏著兩把鐵鏈，剛剛正是他出手，救下了克拉爾等人。

　　可他之前干什么去了呢？基爾伯特呢？

　　“馬上，小托尼和蘭琪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正在找！”基爾伯特的聲音也傳了過來。原來，剛剛邪眼的攻擊正沖著基爾伯特與孩子們的帳篷，他去救下了這些孩子。

　　克拉爾翻起身，看了一眼基爾伯特的方向，卻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只見基爾伯特全然吃下了剛剛邪眼的攻擊，他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破破爛爛，漏出了健碩的胸肌，頭發(fā)已經(jīng)被烤焦，面上因干裂產(chǎn)生的傷口正汩汩的流著鮮血。

　　不過，基爾伯特并非是故意抗下這一擊。邪眼的『破壞光線』所過之處皆化了焦土，卻因為基爾伯特的舉動，而在身后留出了一片三角區(qū)——那些孩子們就在那里。

　　“托尼，你在哪里？蘭琪？”基爾伯特正在帳篷附近找著什么。

　　“原來他們倆都沒事，那我們還有希望。”雖然有些被基爾伯特不著調(diào)的舉動嚇住了，但克拉爾還是為之高興，他緊繃的神經(jīng)再一次放松了下來，咳出一口鮮血。他的下半身因為剛才的攻擊全然麻木了，屬于他的戰(zhàn)斗至此已經(jīng)宣告結(jié)束。剩下的便是安安靜靜的做一個旁觀者，能夠不拖后腿已是萬幸。不過，他在思考——基爾伯特救下那些孩子倒也不能說是錯的，但他做的真的對么？把下屬的執(zhí)行者們置于險境。

　　——可他這么做，有不對么？救下孩子，又總是對的。

　　“哎。”奧古斯塔斯嘆了一口氣，就連他也沒法對基爾伯特的行為說三道四，索性不再理會基爾伯特，轉(zhuǎn)而將注意力集中在了當前的戰(zhàn)況上。

　　對上影獸這種怪物這次帶來的執(zhí)行者們已經(jīng)折損了四分之一，就算從現(xiàn)在開始毫無損傷，也不能說是勝利。

　　本就自由爛漫的奧古斯塔斯想到這里心中來氣，看到在他眼前飛揚跋扈的影獸們更是怒火中燒，只見他先將手中鐵鏈拉倒胸口處，湛藍的電光在他手中閃動，緊接著便中氣十足地用『雷音』擴音而吼：“全都給我趴下！”

　　克拉爾笑了笑，這個命令和他無關(guān)，他根本就站不起來。不過，他知道自己即將見到奧古斯塔斯的成名絕技『雷霆旋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