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二十二 只要渡過了夜晚便會平安無事（三）

　　諾斯的預(yù)言果然沒錯。

　　影獸無論從哪里開始攻擊，最終都會回到這里。

　　瓊恩剛剛用粗制的矛捅穿了一只奔襲向他的影獸，便顧不得寒風(fēng)與大雪，大口的喘起氣來，這已經(jīng)是他殺的第六只影獸了，他必須爭取每一秒來休息。事實上，別說是影獸了，就是殺掉六只活蹦亂跳的狗或者雞，對成年男人來說，也是非常消耗體力的。

　　這些影獸雖然看起來已經(jīng)受了很重的傷，但身上的尖牙利爪卻是真真實實存在的，它們就算被胡亂揮舞，也具備著可觀的殺傷力。好在，它們好像是從一場災(zāi)難中逃出來的一樣，精神狀態(tài)受到了極大地打擊，相比于主動攻擊，它們現(xiàn)在似乎是被什么東西脅迫著襲擊紐蘭丁鎮(zhèn)，并沒有什么精神，只要再受到了一定創(chuàng)傷，它們就躺在地上裝起了死。

　　所以，瓊恩并不需要真正意義上的殺掉影獸，他只需要攻擊到讓這些影獸喪失戰(zhàn)斗力就可以了。

　　而他手上的長矛正好能達(dá)成這個目的。

　　瓊恩望了一眼手上的“矛”，鉚釘做得矛頭和魚竿做得矛身，極為簡陋，也沒有什么特別大的殺傷力。不過，這些長長的矛柄能夠讓他能夠在遠(yuǎn)離影獸的地方開始攻擊，讓這些蠕動緩慢的肉塊們傷不到他，只要多捅幾次，影獸便也不動了。

　　只是在殺死六只影獸后，黑色血液已然裹滿了整只矛，這些血液中富含著熱氣與脂質(zhì)，在寒風(fēng)中冷凝成了油膏狀的流體，鈍化了矛尖，甚至連矛身都有些打滑。

　　『血脂』……

　　和諾斯說的一樣，若不是他的提醒，恐怕在用什么“祖?zhèn)鲗毜丁?、“附魔神器”攻擊影獸幾次后，就算刀身還鋒利，他們也握不穩(wěn)這些武器。

　　到那時，恐怕他們就只能用指甲和牙齒去對付這些怪物了。

　　瓊恩在心中默默地感激著諾斯，但手上的戰(zhàn)斗卻不能停，他將滿是血垢長矛之扔到一邊，緩緩向剛剛豎起來的拒馬后方退去，他要趕到鎮(zhèn)子的冰墻后面換一只矛。像剛才他使用的那種矛，都是這幾天才趕制出來的，石頭、木頭或動物的大骨……只要能夠磨尖后裝在木桿的一端的材料，都被他們裝上了。雖然時間緊，但量卻足夠。

　　在瓊恩退卻時，面前的肉塊自然不會放棄這個攻擊的好機(jī)會，只見它們?nèi)鋭恿艘幌?，漸漸消失，又在瓊恩的影子中出現(xiàn)，一眨眼間就可以發(fā)起攻擊！

　　可這時，另一只長矛捅了上來，將這只突入的影獸挑翻在地。

　　在瓊恩后退時，另一名獵人補了上來，他們交替掩護(hù)，將東西門守得滴水不漏。

　　而在另一旁，諾斯也沒閑著。

　　他控制著稻草人在最外圍牽制著影獸，全力為紐蘭丁鎮(zhèn)的防御減少一點兒壓力。其實，最開始，他嘗試過讓這些『骷髏』與影獸交戰(zhàn)。在發(fā)現(xiàn)影獸后，他控制著五六只稻草人襲了上去?？伤芸炀桶l(fā)現(xiàn)，一身脆骨的骷髏雖然不會因為受傷而停止攻擊，但卻因為身陷黑暗中，瞬間就被二十來只影獸通過『影襲』撕了個粉碎。

　　面對強蠻的力量，正面強攻實非上策。

　　這是他在競技場中學(xué)到的真理。

　　雖然現(xiàn)在的諾斯因為『暗影』的內(nèi)核與『死亡』的外殼，并不會吸引影獸的攻擊，就算城破，他一人逃跑也不是問題，哪怕逃跑時遇到了一兩只厲害一些的影獸，也能使用『白骨魔法』保護(hù)自己的安全。

　　可是，此次他的目的是成功制造出能夠打破西蒙之墻的“仇恨四騎士”。

　　在點燃瓊恩心中的恨意之前，他不能讓影獸那么輕易的沖進(jìn)鎮(zhèn)子里，也不能讓瓊恩死去。若是錯過了這次機(jī)會，等到來年春天，沒有那么尖銳的糧食危機(jī)，就很難再找到像瓊恩這么符合要求的人了。

　　此外，他還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介入了他的計劃。

　　雖然潛伏者目前應(yīng)該不是敵人，但凡事還是要小心為上，如今可不會再有一個杰能夠與他并肩作戰(zhàn)，也不會再有一個奈克洛·梅·加斯在暗中保護(hù)他，一切都要靠自己，如果不能力克，那就智取。

　　“在那些日子里，你確實成長不少?！保ㄖv到這兒，艾斯艾弗雙目無神的看著比格諾斯說出了這句夸獎的話，可那種言語平淡的語氣又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在說反話。）

　　諾斯的稻草人們雖然不成規(guī)模，無法正面和影獸軍團(tuán)們一較高低，但好在這些畜生們在看見會動的稻草人后，注意力明顯被吸引了。

　　這就給了諾斯操作的空間。

　　輕巧的『骷髏』們比影獸跑的快多了，而挖好的陷阱此刻就派上了用場。

　　影獸開始襲擊后，諾斯通過『骷髏』檢查了所有的陷阱，結(jié)果確如瓊斯想的一樣，對會『影襲』的影獸們來說，并沒有什么用。

　　只是也不用高估影獸畜生般的智力，它們只會有在沒有攻擊目標(biāo)的時候才會稍稍動動腦子。

　　畢竟躲避陷阱什么的，哪有眼前的肉和骨頭香。

　　依憑于此，諾斯操縱著『骷髏』在大片大片的影獸面前手舞足蹈，勾引著它們，挑釁著它們，將它們引入一個個落穴之中。

　　當(dāng)然，挑釁影獸的骷髏不會毫發(fā)無傷，時而有影獸從陰影中折躍而出發(fā)動攻擊，或開膛破肚斬斷肋骨，或砍下臂骨阻止挑釁，但——

　　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只要腿還能動，已死之物又怎么會再死一次？

　　哪怕有些影獸們看見了陷阱不上當(dāng)，骷髏們甚至可以躍入陷阱之中，邀請著影獸一同進(jìn)來。

　　諾斯就像一名棋手，精準(zhǔn)的利用著每一只骷髏，讓它們最大程度的吸引影獸，從而減輕對紐蘭丁鎮(zhèn)的壓力。那些沒有損壞的骷髏可以一直重復(fù)這種操作，直到它們的軀體徹底粉碎為止。

　　眼前的一切都掌控的很好，影獸們雖然仍有殺意，但并非斗志昂揚。與之相比，在外圍的陣線上戰(zhàn)斗的成年男子們卻是為了保衛(wèi)自己的家鄉(xiāng)與親人拼死奮戰(zhàn)，戰(zhàn)力更勝。

　　鎮(zhèn)子中央的婦、孺、老、殘們在層層的保護(hù)下，不停地將柴火、武器、繃帶等物資送上一線，又將傷員運了回來。他們雖然不能戰(zhàn)斗，但提幾桶水，修整并加固冰墻也起到了很大作用。

　　諾斯所設(shè)計的這臺屠戮影獸的“儀器”程序化的運轉(zhuǎn)了起來，影獸攻不進(jìn)來。

　　但，這種情況能持續(xù)多久呢？

　　力量懸殊的對比不因任何情況而改變，亦如命運般堅如磐石。

　　隨著時間的流失，真實的情況開始顯露。

　　首先癱瘓的是外圍吸引影獸注意力的骷髏。原因很簡單，它們能夠挑釁影獸的前提是有地方跑，也有陷阱可以用?？呻S著影獸數(shù)量的不斷加多，諾斯可以明顯的感覺到一只又一只的骷髏與他之間的連接被破壞了。影獸到處都是，就連用作陷阱的坑都被它們的軀體填滿。下層的影獸們也許死了，可上層的影獸們?nèi)栽谌鋭?，?shù)十倍于紐蘭丁鎮(zhèn)戰(zhàn)力的它們一點一點的，擠壓著紐蘭丁鎮(zhèn)外圍的活動空間，將鎮(zhèn)子包圍的像大海上的一座孤島。

　　——十，則圍之。

　　緊接著，人們的體力開始不支。在寒風(fēng)與暴雪中戰(zhàn)斗絕非一件輕松的事，雖然拼命搏殺所帶來的熱量一直保持著眾人的體溫，可人是會疲勞的，但只要他們稍有放松，就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寒冷實打?qū)嵉木驮谀抢?，并不因為他們的運動而消失。

　　瓊恩也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他的手指發(fā)涼、耳垂已經(jīng)沒有了溫度?？於鴾\的呼吸將更多的冷氣帶入他的的肺部，一冷一熱刺激過度，逼的他血氣上涌，頭暈?zāi)垦！?p>　　可就算手臂凍僵了、耳垂凍掉了，也不能休息，他甚至強迫自己握緊了手中的長矛。只是疲勞和疼痛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它們包裹著瓊恩，也包裹著其他的人。可這些傷疲人們卻感受不到，能感受到的只有物極必反的溫暖。

　　漸漸地，很多人開始感到全身麻木、冷顫再也無法克制，『凍傷』深入肺腑。他們軀體已經(jīng)停止工作，雙眼也模糊了起來，手中的長矛不自覺的落在地上。

　　死亡出現(xiàn)了。

　　“匹西斯，別動！”瓊恩高聲喊了出來。在他一旁的匹西斯剛剛殺死一頭影獸，可又有一頭影獸通過『影襲』出現(xiàn)在了他的腳邊。

　　瓊恩想要救匹西斯，他卻感覺到了不對勁。盡管保持著警覺，但步伐卻開始不由自主的跌跌撞撞、方向混亂，就連說話都互語無倫次了起來。他想喊的是“匹西斯快趴下，影獸別動！”可話出了口，卻給了戰(zhàn)友極大地誤導(dǎo)。

　　——這結(jié)局就是匹西斯的肚子被兩根尖刺貫穿。

　　沒有時間后悔，沒有時間自責(zé)。

　　瓊恩向那只影獸沖了過去，但眼前的一幕卻讓他退卻了。

　　只見匹西斯丟下了長矛，也不去攻擊影獸，只是如同醉了一般，用手順著尖刺，撕開了自己的肚子，一邊撕，一邊狂笑，還喊著：“好熱！好熱啊！”

　　場面血腥，令人不寒而栗。

　　——疲，將弱之。

　　終于，東西兩門開始守不住了。影獸層層疊疊的涌了上來，摩肩接踵、密不透風(fēng)，像一堵肉墻一樣，并不是通過殺的方式前進(jìn)，而是擠了進(jìn)來。

　　能活動的圈子越來越小，而接觸就意味著粉身碎骨。

　　更可怕的是，匹西斯的鮮血在瓊恩眼前順著那些尖刺流向了影獸，那只肉球一般的影獸竟?jié)u漸地被這些血液治愈。它身上因為電擊與燒灼產(chǎn)生的大痂竟快速的長好，露出了其下藍(lán)黑色的皮膚。肉球中一只只眼睛浴血而生，有幾只盯著匹西斯的血液與內(nèi)臟面露貪婪，當(dāng)更多的則是緊緊的盯著瓊恩，目露兇光。

　　南北墻的情況也沒有好多少，當(dāng)墻內(nèi)的守軍殺的影獸越來越多時，墻外的尸體也越來越來高。直到與墻齊平，影獸大張旗鼓的攻入內(nèi)城。

　　這場防御的結(jié)局從一開始就已寫好。影獸好似四溢而出的血液，又如步步緊逼的熔巖，雖然緩慢，但卻不可阻擋。

　　每有一個人流血，影獸都將變得更強。

　　被血液淹死，說的不過就是這樣吧。(Drown in the blood， that's all there is to it.)

　　——勢，已去之。

　　現(xiàn)在，紐蘭丁鎮(zhèn)里的人們只能看著自己一點一點的被熔巖吞沒，看著情況一點的一點的變糟，可自己使勁渾身解數(shù)，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扭轉(zhuǎn)的可能。

　　最大的無奈，莫過于此。(All the efforts are in vain.)

　　就如同時間流逝與蒼老一般，無可逆轉(zhuǎn)，又最為可悲。（“As time， as ageing， irreversible， and most pathetic.”）（講到這里，艾斯艾弗給了比格諾斯一個扭曲卻曖昧的笑，好似他很欣賞比格諾斯板著的臉。）

　　不過，這一次瓊恩他們還有機(jī)會。

　　再也承受不住堆積而來的“肉山”，瓊恩丟開長矛，雙手掩在嘴旁，作喇叭狀，對著諾斯所在的冰塔高聲喊道：“諾斯，我們不行啦！”

　　“見鬼！離黎明還早著呢！”諾斯望了望鎮(zhèn)子中央忙于后勤的麥茲與依舊瘋癲的阿詩，咒罵了一句，隨即敲響了冰塔上的銅鑼，“點燃火墻！”

　　“哃！”“哃！”“哃！”……

　　在諾斯敲響他冰塔上的銅鑼后，紐蘭丁鎮(zhèn)內(nèi)的所有的冰塔上銅鑼一面面的敲響了，通過這種方式，他們在喧囂的戰(zhàn)場中傳達(dá)著信號。

　　隨著銅鑼的敲響，堆積在鎮(zhèn)子外圍壕溝內(nèi)的材料被點燃了，沖天的火焰竟瞬間將紐蘭丁鎮(zhèn)包圍了起來，隔絕了影獸與鎮(zhèn)民！

　　這與祈靈師的『火墻』別無二致，甚至在火焰上還要更猛烈一些！

　　本來，在這樣的天氣里，木材被潑上了油也不易燃燒，就算點著了，也絕無可能迅速的傳導(dǎo)開來，形成『火墻』。不過，諾斯在布置這些火焰壕溝的時候，在其中撒上了買來的劣質(zhì)『火源晶石』粉末（“阿曼婭迪歐也真是摳門！”諾斯在心里罵了一句）。

　　這些粉末雖不像亞門內(nèi)爾在林望鎮(zhèn)使用的那顆那樣純粹，但卻也能夠極大地增強燃料燃燒的效率，更有甚者，它們能微微連接火源界，汲取周圍的火元素，讓『火墻』持續(xù)的更久。

　　“快，都撤回來！這些火墻能持續(xù)三個小時?！敝Z斯吹響了撤退的號角。

　　眾人撤入城內(nèi)。他們明白火墻升起了，意味著戰(zhàn)斗已經(jīng)進(jìn)入了第二個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