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飄然一陣清風(fēng)吹過,很舒爽的感覺,身子下面軟軟的,也很舒服。臉上,手上,腳上,都感覺到了陽光的溫暖。微微睜開眼,竟有些刺眼。掙扎了一會兒,終于可以徹底睜開眼睛了。
一睜眼,看到的便是明亮的天空,高懸的太陽,茂密的樹林;聽到的便是鳥兒的叫聲,涓涓的流水,爭鳴的蟲蟬;摸到的便是溫暖的草地,濕潤的土壤;呼吸到的便是久違了的干凈喜人的清新空氣。
晝塵緩了一陣子,坐了起來,視線從可愛的萬物,轉(zhuǎn)到了自己的身上,驚呼:“艸!老子衣服!怎么是粉色的???”當(dāng)然沒有真的吼出來。
再一觀察,自己連頭發(fā)都散著,隨風(fēng)飄飄然,這,這這這,在天宮時,自己再怎么無恥,這束發(fā)的禮節(jié)還是有的,如今自己一身“女子扮相”躺在這里,再怎么說我還是個神仙!神仙!哪個神仙出門不束發(fā)?
晝塵頓時感覺自己的內(nèi)心受到了一萬點暴擊,伸手就在自己的心上一陣婆娑,安撫一下自己快要跳出來的心。
“無事無事,也罷也罷。”
這邊才放緩了的緊張神經(jīng)又繃了起來,又驚呼:“艸!老子的心!”
“怎么不跳。”
愣了半晌,晝塵停在胸口的手才又動了起來,從衣領(lǐng)里伸了進(jìn)去,剛一觸到肌膚,一道道溝壑縱橫的觸感就爬在了手指上,根本來不及思索躲避,這感覺深深扎在了晝塵的神經(jīng)上,讓他回憶起了自己彎指抓心的日子,霎時間,手就變得冰涼,臉就褪的毫無血色。
方才憋著的氣嘆了出去,晝塵才敢繼續(xù)手里的動作。
硬著頭皮輕輕劃過,便摸到了一片圓形的傷疤,難道是晝殷用那物件把我殺了?然后拋尸于此?不對,我當(dāng)時的樣子,只能是一副血肉模糊的兇尸,看我這干干凈凈的樣子,不像?;蛘?,哥哥給我梳洗打扮了,讓我走的體面些?也不對,他提著尸架子來尋仇的時候,不像是會給我收拾的樣子,他自己連鞋都沒穿。再或者,我……
哎呀!晝塵越想越煩,抽出手來,給自己把了個脈,這脈象可謂是平靜如水呀,不對,是平靜如一譚死水。
毫無波瀾。
晝塵戰(zhàn)術(shù)性后仰,癱在草地上,對著這個天,長嘆一聲:“哎——”
賞著這景,記憶里之前在山洞里發(fā)生的事情仿佛離自己很遠(yuǎn),卻又很清晰的一幀一幀的都印在了腦海里。
在五華山與哥哥一起賞的星海,興許是我給他留下的唯一好印象吧,或者,沒有我存在的星海,更美吧。
等等!晝塵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個彈射坐了起來,兩個眼睛,迅速掃視四周,這一切竟是有些眼熟。
這里是五華山!
“我還在五華山???”晝塵簡直一頭問號。
難道那五載是一場夢?我還沒有開始閉關(guān)?大家都平安無事?可這只不過是晝塵自己安慰自己罷了,萬一這一切沒有發(fā)生過該多好。
晝塵忽覺自己有些可笑,他心里明白這五載是多么的真實。
事到如今自己還心存幻想。
“喂——”
一道清脆明朗的叫聲闖入了晝塵的耳朵,循聲望去,一位衣帶飄飄的白衣姑娘朝自己跑了過來,手里還拿著一簇各色的花。
待小女孩跑近了,晝塵這才看清楚模樣,水靈靈的姑娘,就像是水做的一樣,比那天上天池里的水還要清澈美麗。
想到這里,晝塵突然想起來,自己小時候好像是個在天池里撒尿玩兒的仙見愁(本來就是)。
算了……
“你醒啦?!毙∨⒂媚汤锬虤獾穆曇魡柕馈?p> “嗯……我在這里睡著了?”晝塵回問道。
小女孩坐在了晝塵旁邊,把花放在了晝塵的肚子上,還讓他躺下曬著太陽聽她說。
可晝塵有些蒙了,自己躺著,肚子上還放著黃黃白白的菊花,還有些
不知名的花,這場景,像極了……
無事無事,反正自己現(xiàn)在和死了差不多。
小女孩托腮,道:“你睡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小女孩一口氣說了好多個“很久”,晝塵始終聽不到這后半句是啥,便打斷了,道:“很久是多久???”
小女孩忽閃著眼睛,扳著手指,道:“有一,二,三……”
“天?”晝塵見小女孩數(shù)得太慢了,就搶答道。
小女孩聞言,把手直直的伸在晝塵臉上,三根手指比劃的清清楚楚,然后道了一聲:“年!”
“年?。??”
“在這塊兒地上!??”
“我……”晝塵頓時很無語,自己在這塊兒地皮上躺了三年?
晝塵趕緊伸手摸了摸身后的草,要是真像石頭一樣躺了三年,自己這背后估計在就蛇鼠一窩,爬蟲遍地了,還好晝塵什么可怕的東西也沒摸到,只有可愛的小草。
晝塵回頭對著小女孩一字一句的道:“不???。能?!?p> 小女孩急了,生氣的吼道:“怎么不可能!我每天都給你挪地方,曬太陽,夏天放樹底下,冬天也放樹底下,春天秋天就隨便放!你就是睡了三年,衣服都是我給你換的,臉也是我給你擦干凈的,還有水也是我給你喝的……”
“哦……”
“辛苦了……”晝塵一怔,“等等?衣服你干的?為什么是粉色的!?”
“是啊。”小女孩言語里還透露出一絲傲嬌,就好像自己是她的杰作。
小女孩又道:“春天就應(yīng)該粉嫩些?!?p> “……”晝塵心想,真是奇奇怪怪的小孩兒。
哎呀,聊了大半天,都沒問她哪里來的姓甚名誰,看年紀(jì)這么小,不會是每天瞞著大人往這里偷跑吧?那得趕緊還回去了,省得仙日頭條上又要說我堂堂神仙一枚卻誘拐無知人界幼女,這比起之前干的丟人事,勁爆太多了。
哎呀!晝塵又一驚,我咋把這事兒忘了呢,我都出來這么多年了,得趕緊回去,不然都以為我失蹤了??赊D(zhuǎn)念一想,哥哥會回去嗎?腐神食心,積怨成魔,他那么好面子的人,絕對不會讓全天界的人知道自己變成那般模樣。堂堂天之驕子,人間閉關(guān)成魔歸來,那他豈不成了笑柄?可不回去,又去了哪里呢?這天界也太不負(fù)責(zé)任了吧,我和哥哥都失蹤三年了,就乖乖在這五華山,怎么就沒人來找我們呢?就算我以前經(jīng)常無影無蹤,可哥哥他可是正經(jīng)小孩兒,就不找一找嗎?或者說在找,哥躲起來了,又或者,找到了……
“喂?!?p> “你在想什么?”
小女孩的手在晝塵眼前晃了晃,這才把晝塵漸漂漸遠(yuǎn)的思緒拉回來。
胡思亂想了一堆,晝塵理出了四個問題:第一,自己為什么在這里?第二,我的心怎么了?第三,哥哥去哪里了?第四,司查簡的腦袋是不是被石頭砸傻了?為什么不來找我?為什么這里有鎮(zhèn)尸石?為什么……?
打住打住,又開始了,晝塵簡直是想把能問的人能問的事都問一遍,現(xiàn)在他有強(qiáng)烈想提問的愿望,可就是張不了嘴。
晝塵感覺自己說這么多話一定很煩,他自己現(xiàn)在腦子里就又亂又煩。
“唔……”晝塵突然頓悟了,“原來自己以前這么討厭,這么煩?!?p> “……”
晝塵自己也無語了。
“喂!”
“你又在想什么?!”
小女孩的手在晝塵眼前更大力地晃了晃,再次把晝塵漸漂漸遠(yuǎn)的思緒拉回來。
晝塵看到了小女孩郁悶的表情,連忙輕咳,掩飾自己的尷尬,并悠然道:“在想我為什么在這里?!?p> “歐?”小女孩道:“就這個問題嗎?我可以回答你呀?!?p> 晝塵轉(zhuǎn)眼看著小女孩,對啊,直接問她這三年都發(fā)生了什么不是直接多了?只要不是只有“自己真的在這里一個人待
了三年”這句話,其他的任何都可以。
晝塵道:“那你說說?!表槃?,便側(cè)躺了過來,右手扶著腦袋,撿一朵花咬在嘴里。
女孩依舊托著自己圓鼓鼓的臉,認(rèn)真的講起了故事:“三年前……”
三年前——
“司查簡?!?p> 司查簡聞聲望去,是太子殿下,便道:“太子殿下,已命人搜過了,沒有發(fā)現(xiàn)罪人的蹤跡,只找到了半具骸骨,顏色有些奇怪,是黑色的?!?p> 太子殿下用右手拇指搓著自己左手手心的動作頓了頓,道:“這尸骨查出什么來歷了嗎?”
司查簡道:“回太子殿下,此尸骨并不在監(jiān)察司的鎮(zhèn)壓名冊里,來歷不明,不過光看這尸骨,已有百年之久,通體黝黑,應(yīng)該生前是個作惡多端,殺戮嗜血之人?!?p> 太子殿下道:“把尸骨帶回去,調(diào)查清楚?!?p> 司查簡道:“那……罪人?!?p> 太子殿下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翻來覆去的觀察起來。左手連著整條左臂,都套著一層銀色的軟甲,一直連到左胸前。軟甲之下,是鮮紅似血的紅衣,緊束在身上,身材高挑,腳踩一雙白色登云靴,這登云靴,靴側(cè)繡有祥云五朵,步步高升。打遠(yuǎn)看就瞧出一身透著仙風(fēng)道骨,可走近來看這眉眼間卻透出一絲說不出來的感覺,有斯斯文文的書生氣;有泰然自若的老成從容;有凌厲森寒的兇光,實在是捉摸不透。
司查簡又道:“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這才道:“既然他不在,就懸賞通緝,抓到為止?!?p> 司查簡道:“是,太子殿下?!?p> 司查簡回到山洞,命人將骸骨搬走。
“誰!”太子殿下忽然對著山洞外的一片樹林喊道。
眾人聽到動靜,都站立不動,紛紛拔劍向著太子殿下所看的那片林子看去。
觀察了一陣,并未有動靜出現(xiàn)。
太子殿下道:“去,附近每一寸土地都要翻過來搜干凈。”
眾人應(yīng)道:“是!”那片林子里,正有一小女孩兒和一位少年躲著,少年渾身是血,昏迷不醒,心口還嵌著一顆拳頭大的黑色珠子。小女孩兒本想拖走少年,可沒想到一動便弄出了動靜,眼看搜查的人越來越近,小女孩看著懷里的少年很是著急。
只要跑過這片林子,就是天湖,跳進(jìn)去就能保命,可是一個小女孩,拖著一個大小伙子,能跑多快?估計走都很費勁。
“只能這樣了。”小女孩兒道。
下一秒,她就變成一顆藍(lán)色的晶瑩透亮的珠子,融進(jìn)了晝塵的丹田。
突然這少年就睜開了眼睛,不過這眼神十分渙散,毫無意識,原來是小女孩在操縱者這具身體。
一個閃身,這身體便跑了起來,快的很,小女孩兒也不經(jīng)感嘆,夠快!
“那里有動靜!”人群中忽有人道。
搜查的人便向同一方向追了過去,可小女孩兒已經(jīng)跑進(jìn)了天湖里。
“人呢?”
“明明這個方向有動靜的?”
“別有個動靜就當(dāng)是人,這里深山老林的野東西多的很,看清楚。”
“是是是……”
“撤?!?p> “去那邊搜。”
這才一群人散去。
小女孩和少年在湖里呆了很久,天黑了才爬出來。
“就是這樣,我救了你?!毙∨旱墓适轮v完了。
晝塵聽了,呆滯了許久,從故事里不難判斷,第一:晝殷沒失蹤,還當(dāng)了太子殿下,穿了只有儲君才可以穿的登云靴;第二:自己不是沒人找,而是被當(dāng)成了通緝犯在找;第三:不止司查簡的腦袋被石頭砸了,所有人的腦袋都被砸了!竟沒人察覺出晝殷身上的異樣,連司查簡都沒察覺!
晝塵緩過神來問道:“你是何方神圣?”
小女孩說道:“我嗎?我只知道人們奉我為水神?!?p> “水神?”晝塵很好奇,這么小的神?
小女孩又道:“八年前,天降暴雨,這五華山下一天便積水成湖,那雨下的奇怪,直直的就落在五華山頭上,而且,自從那水來了的當(dāng)天,一路延伸下去的,河附近的莊稼,環(huán)境水土眼見著越來越好,都說是這水有神,就建了水神廟,本來我就是一團(tuán)靈氣,后來就成了這方圓之內(nèi)的小小水神?!?p> “哦……”晝塵沒想到此時竟和自己有些淵源,“那你已經(jīng)八歲了啊。”
“對了,還有一事得告訴你?!毙∨⒙曇舨幌穹讲拍前愀纱唷?p> 晝塵道:“無事無事,但說無妨?!?p> 小女孩兒低下頭說道:“你的心,被吃掉了?!?p> 此言一出,晝塵嘴里咬著的花兒都掉了,表面上風(fēng)平浪靜,其實心里已經(jīng)翻云覆雨了,誰能接受自己沒了心跳還能活蹦亂跳的!
晝塵道:“繼續(xù)說?!比缓箅S手又將花兒撿了起來。
小女孩抬起頭來,兩只小手握在一起,說道:“進(jìn)你體內(nèi)的那一刻,我就看見,沿著你的血脈,發(fā)現(xiàn)里面充斥著兩種不同的靈氣,來源是啃食了你的心臟,鳩占鵲巢的黑色魔珠,這可不是什么好東西。你自己的內(nèi)丹,在一點一點的被吞噬,從湖里出來后,那黑色魔珠就一點一點的陷了進(jìn)去,我想過無數(shù)辦法,都不行,沒了那顆黑色魔珠,你會死,它代替你的心臟,連起來血脈,撐起了你的身體。你臉上的疤我都治好了,可這身上的有魔珠在我動不了手?!?p> 晝塵明白了,是這樣啊,這就是晝殷給自己的禮物。
真是份大禮。
“可是……”小女孩還沒說完,繼續(xù)道:“可是,黑色魔珠遲早會喧賓奪主,你還是會死。所以,為了拖延時間,我把我的生命之源留在了你體內(nèi),牽制著兩顆要命的珠子?!?p> “什么?!”
晝塵驚了,立即坐正了身子,道:“那你!”
小女孩笑著說:“沒關(guān)系,只要你沒事我就會沒事。我會一直跟著你的!”
晝塵覺著這姑娘太傻了,又不認(rèn)識自己,救了人還養(yǎng)著,現(xiàn)在還要跟著我,就不怕我真是那壞人。
不知不覺,已落日余暉。晝塵不禁感嘆,這一天過的是信息量極大啊,自己害了哥哥,哥哥又害了他,也罷,都是報應(yīng),誰叫我是仙見愁呢。
不過從神仙淪為逃犯,這還不算太倒霉,只是這命不久矣確實挺倒霉的,想我這青春年華啊,轉(zhuǎn)眼白白浪費七年,天上沒了我是不挺無聊的?
*
此時的天宮。
“今天是‘仙見愁消失’八周年紀(jì)念日,大家敞開了喝!”
“好!”
“管他是不是真的吸收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還是跑到哪里逍遙快活了,只要他不在,咱們就快活了!”
“……”
*
“阿嚏——!”就知道有人在議論我,哎。算了算了,無事無事,起碼還撿了個水神陪著。
哎呀!晝塵發(fā)現(xiàn)自從長大了記性就不好了,老是忘東忘西的,又忘了問名字。
“小神女?”晝塵溫柔和善的叫道。這語氣,換做是以前,絕對不可能從仙見愁嘴里跑出來。
晝塵道:“敢問姑娘芳名是什么?”
畢竟是問女孩子的名諱,要溫柔些才是。
小女孩有些疑惑,問道:“什么是……芳名?!?p> “……”晝塵一聽,裝出一副老先生的樣子,給這位水神殿下普及了一下“芳名”的含義。
“打個比方,比如說我叫晝塵,你就可以稱我為晝塵,晝塵就是我的名諱。而姑娘的名諱是芳名,這樣叫好聽?!狈浅2坏轿坏钠占啊?p> “……我沒有芳名?!毙∨⑷跞醯恼f道。
“沒有啊,那,你是水神,那我就叫你水兒吧,你覺得這個名字可好???”
“行,就叫水兒吧,水兒水兒,我覺得這個名字特別適合我?!?p> 水兒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這么多年了終于有個人陪她了,在寂寞的天湖。
晝塵望著眼前的水兒,她如銅鈴般的笑聲與清澈的眼眸,深深的吸引著他的目光,他也跟著笑了,這好像是八年來,晝塵第一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