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滅秦
這段時間以來，是胡亥人生最為恰意的時刻。因為他不必再為繁雜的帝國政務(wù)而感到費心，不必再替天下萬民的安危感到憂心。他可以盡情的享受皇帝的特權(quán)，享受恣意的奢靡生活，這才是他的人生追求。帝國的政務(wù)已經(jīng)完全托付給丞相趙高。
但是，丞相趙高似乎并沒有能夠很好的履行職務(wù)。當皇帝胡亥再次聽聞?wù)拢呀?jīng)是楚軍逼境、兵臨城下的時候。更令胡亥感到意外的是，在自己不理朝政的這段時間里，帝國最勇猛的將軍章邯已經(jīng)投降義軍，而楚地的暴徒已經(jīng)攻破關(guān)中。他對丞相趙高的態(tài)度，霎時間從絕對的信任轉(zhuǎn)為極度的懷疑，屢次派人去責(zé)問丞相趙高。
使者去到丞相趙高的府中，卻發(fā)現(xiàn)他總是臥病在床，身體似乎并不怎么健康。
裝病的趙高感到有些驚恐，他還是有些擔心胡亥作出對自己不利的決策。深諳權(quán)力斗爭的趙高，立馬意識到這將會是他人生中又一次關(guān)鍵時刻，如果處理不好，自己將會身敗名裂。他的腦海里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那就是——把不信任自己的皇帝胡亥拉下臺。
但他并未能夠完全控制朝中的文武大臣，他需要厚著臉皮做一次試驗，那就是歷史上最為著名的一次顛倒是非——指鹿為馬。
丞相趙高堂而皇之的將一頭小鹿呈獻給皇帝胡亥，并聲稱這是一匹寶馬。朝堂上的群臣或沉默不語，或隨聲附和。那些敢指出真相的諍臣，事后都被丞相趙高以卑鄙的手段一一鏟除。
本來就沒有多少自信的胡亥，看著眼前這頭長著鹿角、身材瘦小的動物，沒想到這竟然是一匹馬。他有些疑惑的看著朝中的大臣，但他們似乎都異口同聲的附和道，這匹馬真是健壯。
胡亥越來越開始懷疑人生。接下來幾天，胡亥的睡眠質(zhì)量很不好，經(jīng)常發(fā)噩夢。他夢見白虎咬死了自己的寶馬，而這匹寶馬怎么看都像是一頭鹿。（二世夢白虎齧其左驂馬，殺之，心不樂，怪問占夢。）
他召見專業(yè)的解夢師為自己解夢，得到的答案是涇水為崇——涇水之神發(fā)怒了。胡亥不得不親自前往涇水附近的望夷宮，祭祀涇水之神。祭祀的時候，必須將四匹白馬作為祭品沉入涇水，以慰藉發(fā)怒的神靈。
祭祀之后的胡亥并沒覺得舒心，反而精神越來越恍惚。他感到很疑惑，祭祀的這四匹白馬怎么跟咸陽宮殿那匹瘦馬不太一樣。
到底是鹿，還是馬？
【胡亥】
皇帝胡亥不僅分不清鹿和馬，他快連人和鬼都分辨不清了。他沒想到，身邊的忠臣趙高竟然是最惡毒的魔鬼。
魔鬼趙高露出了他真實的猙獰面目。他派出親兵前往望夷宮，殺死了宮內(nèi)所有的守衛(wèi)，并直奔皇帝胡亥的寢室，用劍指著高貴的皇帝。
胡亥從沒見過這個架勢，他不會想到有這樣的一天。高貴的皇帝用卑微的口吻乞求道，“能不能讓我見見丞相？”（丞相可得見否？）
殺手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搖搖頭。
“能不能讓我當個郡王？”（吾愿得一郡為王。）
殺手再次搖搖頭。
“諸侯？”（愿為萬戶侯。）
得到的答案仍是搖搖頭。
“我只想當個普通的老百姓……”（愿與妻子為黔首）胡亥絕望的哭了。對死亡極度抗拒的他，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感受到深深的恐懼。
殺手用冷冰冰的語氣，拒絕了他所有的請求。
“我只是奉命行事，你說得再多，我也不敢向上報告?！保ǔ际苊敦┫?，為天下誅足下，足下雖多言，臣不敢報。）
對生命依然戀戀不舍的胡亥，在殺手的步步緊逼之下，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到死也沒有想明白，皇帝原來是世界上最危險的職業(yè)。
在結(jié)束生命之后，胡亥終于實現(xiàn)了他當個普通老百姓的愿望。他并沒有獲得皇帝葬禮的資格，而是以普通老百姓的規(guī)格默默無聞的埋在了郊區(qū)宜春苑——這是丞相趙高的命令。
胡亥再也不用為政務(wù)煩惱了，因為他永遠獲得了寧靜。
【趙高】
逼死皇帝胡亥，趙高走向了權(quán)力的頂峰。但他并沒有感到異常興奮，他甚至覺得有些失落。他沒辦法解決皇位的問題，也沒辦法解決當前的嚴峻形勢。
他也曾試探過，想自己登上皇位，但無奈朝中的阻力依然很大，臣工和將領(lǐng)們并未完全擁戴他。他明白，以他的血統(tǒng)和能力，根本無法擔當此大任，世人不會臣服。
他也想像其他基層政府那樣，向革命軍首領(lǐng)劉季發(fā)出投降書，以保留現(xiàn)有的職位。
但是這次，劉季拒絕了趙高的請求。這里是全國革命的靶心，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的目標都聚焦在此，并不是你我私下能夠約定的。
【趙高】
丞相趙高望著帝國的版圖，秦朝的地域已經(jīng)從天下萬疆縮減到只有關(guān)中地區(qū)。如果是嬴政和李斯見到有這么一天，肯定會感到無比痛心。但是，趙高并沒有這種感覺，他或許有那么一絲惋惜。但此刻，他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安危。
他決定廢除皇帝稱號，立一位秦國宗室近親為秦王，而不再稱皇帝。
這位宗室近親的名字叫子嬰。
【子嬰】
子嬰在亂世中被迫登上王位，他知道這并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他甚至感到有些害怕，他擔心自己的下場會如同胡亥那樣，被趙高密謀殺害。
他必須先下手。
【趙高】
在秦國宗廟準備移交秦王璽印的這天，丞相趙高等了好久都沒有見到準秦王子嬰的身影，他的心里顯得有些急躁。連日來發(fā)生的事變，使得他亂了方寸。
趙高連續(xù)派了好幾撥人去催子嬰。趙高不知道是不是子嬰不愿意當這個秦王。但這已由不得他，不管子嬰愿不愿意當，他都必須要當。
躲在齋宮的子嬰決定，無論如何都不會前往宗廟就任。他在默默的等待一個機會。
而這個機會終于來臨。等得已經(jīng)不耐煩的趙高決定親自前往齋宮，給子嬰做思想工作。宗廟祭祀乃國家大事，秦王焉能不來？（宗廟重事，王柰何不行？）
當趙高步入齋宮的那一刻，就被埋伏在周圍的殺手果斷地了結(jié)了，連反應(yīng)的機會都沒有。子嬰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已經(jīng)在腦海里幻想這個畫面一萬次。
熱衷權(quán)謀斗爭的趙高，終于走完了他罪惡的一生。在他那份長長的亡魂名單里，是一連串的政府高官，包括皇帝胡亥，皇子扶蘇，丞相李斯，軍政高官蒙恬、蒙毅，以及他們的宗親朋友。而如今，趙高的宗親朋友同樣被牽連下獄，面臨最嚴重的刑罰——死刑。這或許是秦帝國最后一宗如此高規(guī)格的刑事案件，秦帝國的丞相被誅滅三族。
連續(xù)幾任丞相在位期間被捕下獄，而且?guī)缀醵紶窟B一大批宗族親友，無一善終。原來，不僅皇帝是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職業(yè)，丞相這個職位同樣充滿風(fēng)險。
【子嬰】
秦王子嬰心里的石頭始終沒有放下。他可能是秦國歷史上心里最為忐忑不安的君王，即位之日就要面臨亡國的恥辱。
即位以來的這46天，是他人生中最煎熬的46天，在這些日子里，他幾乎沒有一天睡過安穩(wěn)覺。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力回天，他無法承受這國家之重、時局之重。他只想像胡亥的最后時刻那樣，乞求最卑微的茍存。他不想當秦王，他甚至連諸侯都不想當，他只想做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過著安穩(wěn)的日子。
子嬰穿上素服，系上天子的綬帶，雙手捧奉著封存的皇帝璽印和符節(jié)，獨自乘坐馬車，領(lǐng)著百官打開城門，恭恭敬敬的跪在道路兩旁，迎接革命軍的到來。
革命軍的首領(lǐng)劉季慷慨地接受了子嬰的投降，并沒有結(jié)束子嬰的生命。子嬰沉重的心情終于獲得釋然，這么多天的擔憂終于可以放下，睡個安穩(wěn)覺。他為自己撿回一條性命而感到慶幸，為革命軍首領(lǐng)劉季的寬容而感到萬分感激。
但子嬰顯然高興得太早了。他不知道在這亂世之中，沒有人能夠承諾保證你的安危。
兩個月后，他被同一支革命軍結(jié)束了生命，這支革命軍的首領(lǐng)叫作項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