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逸塵固執(zhí)的以為,一個人只要不去習慣依賴另外一個人,就不會在熱鬧的人世間,漂泊孤獨!
生辰宴,進京趕考,兩件事有條不紊的過渡著,幾月未見,諸夫人拿出那件白羅暗花綾襖兒,感嘆起來,
“合身是合身,就怕這丫頭再長上一年,到時候就該捉襟見肘了,這個樗蘇公子,可真是……什么都好,就是不像個師父!”
鐘逸塵瞅見一身云月清暉的小沐清,只松松用玉蟬發(fā)簪綰起耳邊的烏發(fā),余下的青絲被諸夫人梳的順滑如水披在身后,心里早瘋了一樣的后悔,
“嘖嘖,要是知道這小崽子長的這么快!當初就該多買上兩尺絹羅,給她縫個那種能把整個人裝進去的大斗篷!省得難為自己點燈熬油整整半年,手都快扎成篩子了,才趕出這么一身合身的衣裳來!”
“也不該給她選自己喜歡的顏色,穿上怪好看的!不管怎么說,在這小丫頭出嫁之前,誰也休想再騙我給她做衣服!”
沐清如今越發(fā)沉穩(wěn),就算此刻王家上下許多人都像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拿沐清當個絕世稀罕物件兒的打量,她還是一副與我無關的清冷模樣,安穩(wěn)的坐在少夫人身邊。
這般光景倒讓鐘逸塵傷感起來,“莫名懷念起在蜀中剛剛撿到小阿暖時的情景,她那時的狀態(tài)近乎一只小獸,冷漠叛逆,天真野蠻,讓人總是想要逗她!”
鐘逸塵忽然有種自家白菜長好了,誰拔誰就是豬的感覺,他忍不住多看了沐清幾眼,煞有介事的和伯安說道:
“哈,小徒弟長大了,看起來倒是越來越人模狗樣了!”
伯安聽著好笑,覺得這話自己沒法接,回頭看著自家夫人。
誰也不知道沐清從接過包袱的那一刻,就開始裝傻,也許有些人生來就是個例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心卻柔軟的一塌糊涂。
自以為天衣無縫的鐘逸塵,居然選了一塊粉藍色的布料打包這件衣裳,當初沐清在他房中見到這塊包袱皮時,那過目難忘點心情,實在是酸爽,“太騷包了!費眼睛!”
沒等人們從沐清是個小美人這種驚天悶雷中緩過勁兒來,小美人早已偷偷換下百褶裙,重新細細包好,披起一身灰褂子,趁著夜色玩出一手神鬼不知的金蟬脫殼。
這一年的早春二月,江南居然下了場小雪,飄飄灑灑如遍野的梨花盛開,似有清香沁人心脾。
進京趕考的路上,鐘逸塵在一袋子楊梅干里挑挑揀揀,有些無聊的問道:
“伯安,我聽說這次去京城趕考的舉人中,有個很出名的江南才子名叫唐伯虎?”
王伯安:“嗯,聽說好像是有這么一個人,怎么?公子認識此人?”
鐘逸塵:“哈,要說認識,恐怕認識他的人可多了去了,若是有機會,我一定得去見見他?!?p> 王伯安:“見他?是要和人家作詩對賦,還是要拉著人家切磋筆墨丹青?”
鐘逸塵笑得見牙不見眼,又順手撿起個片楊梅扔進嘴里,
“嘖嘖,果真是近墨者黑,連你都學會拿我打趣了?我哪樣也不想切磋,是小沐清想要人家的一幅畫兒,還說什么萬一保不齊那位仁兄身邊會缺個大夫?這個丫頭,輕易不開口,一開口就讓人頭疼,不知該信她哪一句?”
王伯安忍不住搖頭,“公子,你把小徒弟留著家里,騙人家學習女紅,自己卻不告而別,半路跟了過來,還讓拙荊幫你掩飾說那件云裳羅衣,是她親手做給沐清的,就不怕人家將來知道了,生氣傷心?”
“她生什么氣?有這么好的師尊,不該偷著樂嗎?”鐘逸塵輕輕擦拭著手指,“她也該學些女紅,不然將來嫁人,做不出一件像樣的嫁妝,被婆家嫌棄了,我可就有罪了!”
伯安抿起嘴唇,對公子這番厥詞,半點也不敢茍同,路上春光大好,鐘逸塵悠閑散漫的盯著窗外,可伯安總覺得公子瞞了自己什么事,正想開口問他,車外忽然傳來了車夫的吵嚷聲,
“誒誒誒誒!你這位小哥好好的大路不走,攔我的車做什么?”
馬被猛然間勒住立定原地,鐘逸塵完全沒防住,腦門直接磕在了車廂上,疼得他直撮牙花,指使吳瑕撩開車簾正要探出身來發(fā)作,就被一只不知道是公是母的“貓崽子”給直接撲進了車里!
“啊!我的手、手壓住了!要折了!”
鐘逸塵幾乎是整個人平躺在了車里,身上的崽子聽他嚷痛,趕忙從他身上爬了起來,
“這還沒出城呢,怎么就先被猴兒給襲擊了,吳瑕,你是不是出門前沒看黃歷?”
吳瑕十分老實,全身的心眼加起來也就只有一個,中間還不帶拐彎,全裝著他家公子!趕緊扶起樗蘇公子心疼的說,
“公子您不是從來都不翻黃歷的嗎?”隨后又艱難的看了一眼縮在自己身后的沐清,
“公子,鉆進來的不是什么猴子,是猴子的尾巴。”
“嗯?”
三雙眼睛同時瞪大看他。
“不是!”吳瑕連忙紅著臉改口,“是公子的小徒弟?!?p> 鐘逸塵無奈的揉著腰坐起來,看到那個已經(jīng)被吳瑕推到自己眼前的“兇手”,正一臉無辜的盯著自己,
“呵,長本事了!跟過來報仇的嗎?”
沐清不說話只紅著眼角盯著他,整個眼角濕漉漉的,仿佛蒼穹之間只剩下一個小師尊,偏這樣的眼神還沒有絲毫的冒犯,干凈的很,鐘逸塵瞬間沒了脾氣,暗自抽了一口氣,
“真?zhèn)牧??別人家的徒弟也這么粘著師父嗎?記得自己小時候經(jīng)常十天半月的不見師父,完全沒覺出任何不妥,反倒更加自在?!?p> 鐘逸塵自幼修習無為道,端的是清心寡欲承其自然,雖筆下描寫了無數(shù)紅塵客棧里的癡男怨女,可于自身,沒來得及生出任何情絲妄念。
此來京城前路兇險,一個人身上大概只有那么幾分熱情,全拿來孤注一擲,就沒有精力顧及內(nèi)心深處那點波動,更不允許自家崽子有任何危險!
鐘逸塵突然狠下心來,恨不得每根發(fā)絲都能透出點拒絕的意思來,吳瑕已經(jīng)很久沒聽公子用命令的語氣和自己說話了,
“出去,再找一輛馬車,送她回去?!?p> 吳瑕當下大驚失色,“公子,不可,我得留下來保護公子?!?p> 單就吳瑕這一句話,沐清就已經(jīng)聽出了很嚴重的問題。
“蜀中時不用保護公子,龍泉山上不必跟著公子,為何京城趕考就得有人保護?”
沐清本以為這些年的磨練,足已讓自己撐起任何一種臨危不亂,可面對小師尊時,她依然還是慌了陣腳,抬起頭脫口嚷道:
“我不回去。”
王伯安始終皺著眉頭,覺得和人比起來,還是竹子好格些!想了想還是勸道:
“公子,沐清如今女扮男裝,同去也沒什么不妥,再過幾年若真的出嫁了,恐怕這樣的機會也是難得了,何必非要趕她回去?”
鐘逸塵滿心的憂慮砸在地上,無法遁出,又被伯安一句話惹得心口發(fā)酸,僵持了半晌突然問道:
“衣服呢?怎么又把自己弄的這么灰頭土臉?”
沐清聽出了一線機會,馬上牢牢抓住,把一路的委屈辛苦夸大了數(shù)倍,
“衣服只有一套,怕弄臟,不舍得穿,為了早點換船趕過來,今天還沒來得及吃東西,師尊,就算你現(xiàn)在趕我走,我還是會再跟過來的,吳瑕他看不住我。”
一番話先服軟后表態(tài),說得鐘逸塵越發(fā)心疼,“真長大了,連稱呼都客氣了,兩年前吳瑕就不是她的對手,只是她低調(diào)慣了,沒人知道。還有衣服,怎么只給人家做了一套?”
眼見公子不再發(fā)話,吳瑕生怕自己再被趕走,忽然得了機靈,出去拍了拍車夫的肩膀,
“走吧,繼續(xù)趕路?!?p> 如今是弘治年間,孝宗勵精圖治,一朝中君子眾多、奸佞當?shù)赖木置嫔杂懈挠^,政治清明,經(jīng)濟開始復蘇,若不是接二連三的天災水災,整個天下大有奔向小康之勢。
這次來到京城,鐘逸塵深有感觸,京城里觸目之地是越來越繁華,街市上貨物琳瑯,往來熱鬧。
“看來王夫子確實教出來一位好學生!”
可惜他卻無心流戀這些熱鬧,領著沐清出去,給她買了些文房墨寶、折扇扇墜兒等小玩意,囑咐瑞福閣的老掌柜,給身邊小徒弟做身京城里流行的交領過膝長衫。就扔下沐清,獨自“逍遙快活”去了。
云忘離
從這一章起,因為穿越的緣故,弘治皇帝提前登基,陽明先生,以及后邊出現(xiàn)的人物都會提前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