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的學社坐落在羽宿的半山之上,常年有山嵐籠罩著綿延的白墻碧瓦和參天古木。
溫暖柔和的日光穿過古樹間的縫隙,在蜿蜒的白玉石板上映出一片片斑駁,社中有清泉汩汩涌出,陽光映照著泉水泛出的星星點點圍繞著學社一周后流向了山下。
陣陣鐘鳴,朦朧幾聲鳥叫。山靜人靜,學社弟子的晨讀聲更是多添得幾分禪意。
學社的走廊上,一個束著白色錦帶,身穿月白色錦服的身影正磕磕絆絆的朝著一間正在晨讀的學室跑去。
眼看快跑到了門前便慢慢的停了下來,悄悄的探了探頭看了學室內,發(fā)現先生正背著手渡到了學室后面。
門外的人提了提氣,小心翼翼貓著腰往學室里鉆,正鉆得起勁,頭頂周圍讀書聲戛然而止,眼前忽的出現了一雙黑色錦鞋,地上那人緩緩的抬頭。
映入眼簾的先是微微顫抖的胡須,再是胡須之上那雙小而凌厲的眼睛,弱弱的注視被惡狠狠的彈了回去。
地上那人不禁打個寒顫,像是觸及蛇蝎般騰起身來,但又害怕不敢直視面前之人,便只好將頭埋得低低的,時不時瞟一瞟眼前那束晃動的花胡子。
片刻的等待像是過了一日之久,面前的花胡子才冷哼了一聲,從低頭那人旁邊經過,又慢悠悠的渡上了講堂。地上騰起那人正欲找空坐下。
“你叫何名字?”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后背傳來。提腳還未走動便又被生生的釘在原地。那人慢吞吞的轉身,開口道:“花…..花顏。”聲若蚊蠅。
“大點聲!”一聲怒喝,讓本來就安靜的四周顯得越發(fā)的死寂,周圍弟子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站著的人身上。
花顏驚得繃直了身體,四下的目光讓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千萬把刀子剮了一般,氣氛越發(fā)的沉寂,花顏咬了咬牙,心一橫。挺了挺腰桿,回聲道;“花顏。”聲音不大,卻足夠在場的人聽清。
“誰讓你來的?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花胡子厲聲問道。
“知道,這是學社內院,是師姐溫令儀讓我過來的,說……”花顏四下瞟了瞟,果然,眾弟子的目光依舊集中在她身上。
復又咽了咽口水繼續(xù)說道:“說讓我過來學習!”
最后幾個字花顏說的特別快,好像稍微一慢,她就會被講堂上的花胡子提著領子給扔出去。
“學習?今日這就是你來學習的態(tài)度?準時未至,還企圖用偷潛進學室這種卑劣的手段欺瞞來先生?”,
“不不不,不是的先生”花顏慌忙的擺手,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今日之事,是我之過,只因我初來乍到,不熟悉這里,走了好多彎路,待我趕到之時,才發(fā)現學室已經開講了,情急之下,才,才出此拙計。”
聽完了花顏這番誠誠懇懇的話,花胡子先生捋了捋胡須勉強壓制住了怒氣沉道:“既然是令儀所薦,那想必也是有過人之處的弟子!”
花胡子先生斜著眼睛上下瞟了瞟花顏,滿是不屑的說道。
“留著吧!”雖然花胡子極不情愿的說出這話,多少也還是賣了溫令儀面子,聽著讓自己留下來,花顏的眼睛瞬間就亮了起來,還未等她高興,花胡子先生又接著說道:
“今日之事不可免,你去將內院院規(guī)給我抄寫5遍,明日給我!”花顏樂呵的點頭應下。
此時的花顏并不知道內院院規(guī)為何物,她大抵明白了,自己可以留下來,先生不計較今日之事了,只罰她抄寫點院規(guī)就過去了。
花胡子先生揮手讓她找個位子坐下,花顏屁顛屁顛的跑去坐在了靠窗的第三個位子,她還是沒明白眾人為何看她的神色如此之怪。
剛才坐下,花顏就心里想著和周圍的弟子打個招呼熟識一下,于是用手指輕輕戳了戳前面弟子坐得筆直端正后背。
前面的人并未做出反應,花顏索性撲在案桌上往前探,想要看清前面弟子的臉,那人依舊是專注的看著手里的經卷,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在白皙光潔的臉上投下了淡淡的影子。
花顏盯著這張臉,這不就是前幾日在藏書閣見到過的“溫衍?”身旁之人聽到聲音也只是淡淡地瞥了花顏一眼,隨即目光看向了講堂處,花顏也順著看了過去。
正對上了講堂上花胡子,此時的花胡子正瞪著花顏,那雙眼睛像是要噴出火一般,緊緊抿住的嘴唇似乎是在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怒氣。
花顏見花胡子如此表情,顫巍巍的縮了回去,一日之間,惹惱了先生兩次,今日實在不宜結交,還是老老實實聽學方為正道。
花顏在心底默念了十幾遍: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保佑我今日安安穩(wěn)穩(wěn)的下學就好…...!”
沉穩(wěn)悠遠的古鐘聲響起。學社下學。
弟子們熙熙攘攘的準備離開學社,溫景云也收整好準備離開,花顏還不死心,又開口喊住了溫景云:“溫衍,剛才……”不等花顏說完,前人置之不聞,頭也不回的走了。吃了癟的花顏也只好訕訕的閉了嘴。
她今日第一天聽學,反復冗雜的經卷是一句沒看進去,只因花顏自小生長在江都民間,未讀過什么書,偶爾去私塾旁聽多少也識得幾個字。但對于這些意義深奧的古籍經書,實屬無能為力!
剛起身,學室里的一位弟子喊住了她:“這位同修,請留步!”
花顏轉過身去,見是兩位少年,一位少年環(huán)抱手臂倚著案桌笑嘻嘻看著花顏,另一位少年也是笑盈盈的,只不過與身旁這位環(huán)抱手臂,不甚雅致的少年不同。這位少年是規(guī)規(guī)矩矩一絲不茍的立于原地。
二人膚色都極為白皙,規(guī)矩的那位少年身段較另一位稍小,杏子狀的眼里似有融化的暖雪,閃亮,柔和,嘴角掛著的淡淡的笑容更增添了一份儒雅之氣。
而環(huán)抱著手臂的少年,一雙劍眉下卻有一對細長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厚薄適中的嘴唇,此時的一臉笑意和著一身白衣更襯得他干凈伶俐,風流萬千。
看見一臉茫然的花顏,抱著手臂的弟子便一臉崇敬之情:“這位同僚今日可真是厲害,能把溫傳明那老頭氣成那副樣子,這么多年我還第一次見他在講堂上發(fā)火!”
看他說話激動的那神色,眼睛都快從框子蹦出來了,簡直從心底里佩服極了花顏。
花顏訕訕的笑了笑道:“過獎,過獎”隨即便要轉身離去,抱手臂的弟子雙手一橫攔住了花顏道:“哎,別著急走嘛,認識認識,大家以就都是朋友了”
此話正中花顏下懷。有朋友了自然是好事!
“好說,我叫花顏,初來乍到”花顏眉歡眼笑的介紹了自己。
想著能交到花顏這個朋友,抱手臂的弟子的也笑著介紹道:“我叫溫子由,是溫家的本宗弟子,在這內院聽學了多年,身旁這位呢,是我多年的小弟”
溫子由在說這話時還刻意加重語氣強調了“小弟”二字。
另一位弟子并未有何反應,倒像是早已習慣了一般,對著花顏拱手微笑道:在下溫思成,也是在內院學習多年的學生,以后公子聽學若有不懂之處,大可問我便是”
“公子?”花顏不解的回問道,這才突然想起了自己是著男裝進的內院學社,一時半會兒間還不能適應自己的新身份。見面前的狐疑二人,花顏忙擺了擺手:“叫公子太過嚴肅,既是朋友,以后喚我阿顏便可。”
那廂溫子由沖著溫思成不滿道:“思成,我課業(yè)不好,你怎么也不說幫我?人家阿顏一來你就說什么不懂就問你,你什么意思???”
聽著這話的溫思成微微有些慌亂道:“沒有的事,子由君本就可以時常問我的,我看阿..阿顏初來乍到,多有不懂這才如此說的”。
花顏和溫子由見他這幅樣子都忍俊不禁,一行三人踏著落日的余輝有說有笑的出了學社。
“哎,你們世家子弟都這么不懂禮數嗎,剛才我喊溫衍,他為啥不睬我?。俊被伈唤獾膯柕?。
溫子由道:“是你先不懂禮數的,誰讓你一來就喊人名字,弟子之間稱呼都是喊字的,你這樣,換我我也不理你?!?p> “況且景云君還是本宗的三公子,阿顏以后還是跟我們一起喊才好!”溫思成淺笑著說道。
“那不一定,他今日不理我,明日也一定會理我的,就算明日不理,后日也會理,總之,來日方長嘛?!被仢M面春風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