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被簇擁著擠出早班電車,走下站臺的時候,淅瀝的雨點狂打著臉,心里想著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注意到了那個女孩。
也許是因為感冒的緣故,總覺得脊背涼颼颼的,靠著街邊的路燈站定,望著城市高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瞬間,眼前忽地一暗,身子的重心有些不穩(wěn),血液直沖大腦,糟了!
不遠處是一個公園,薇決定找地方坐坐,只是步履越發(fā)不穩(wěn),腦袋昏昏沉沉地,最終還是彎下了腰,蹲在柏油馬路上。
無數(shù)人當做沒看見似的從旁邊經過。
癥狀并沒有得到緩解,是被人當成酒醉的瘋女人了嗎?
“你怎么了?”從頭頂傳來一個語調閑適的聲音,落在自己身上的雨點突然停了,進入薇視線的是一雙米色珍珠粗跟鞋和呢色絲襪。
薇努力地撐起眼睛向上看,站了起來,撐傘替自己擋雨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士,直眉、黑色頭發(fā),綠眼雪膚,仔細看的話,她的眼角有明顯的細紋,約莫五旬以上,穿著米色珍珠扣呢子套裝,內搭紫色絲絨紋路長裙,如果說這個優(yōu)雅的女人臉上有什么記憶點的話,厚重的眼瞼可以算上。
勉強笑了一笑,“謝謝”兩個字還沒出聲,薇眼前一黑,又要向后倒去。
“是貧血吧,你到我那邊坐一會兒吧,還能走嗎?就在那里?!?p> 薇不知道她說的那里是哪里,眼皮總想要合上,應該在前方,手臂被強有力的雙手拉了一把,又扶著,全身勉強硬撐的意識一下子松懈了下來,點了點頭。
這里是?
在燭光搖曳中,單身沙發(fā)靠著很舒服,睜開眼睛,還蓋著一條薄毯子,在南法鄉(xiāng)村度假酒店風格的屋子里,柜臺深處,播放著Charles Trenet那首非常優(yōu)美的香頌《QUE RESTIL DE NOUS AMOUR》。
有女人的聲音在問:“你醒啦?”
薇揉了揉太陽穴,想起來了,失去意識前,一位好心的女士幫助了自己,那聲音的源頭處,柜臺那里,她走了出來,遞給薇一個馬克杯:“我叫麗蓮,喝點姜茶吧,暖暖身子?!?p> 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麗蓮的長相未必是大美人,她只是恰到好處地展示著屬于自己年紀的時尚、優(yōu)雅,不得不提的是,她保養(yǎng)周到,沒有誰會否認,麗蓮看起來五旬以下,薇猜想,她年輕的時候一定非常美:“謝謝?!?p> 接過馬克杯,望向窗外的時候,薇驚呆了,這座城市竟然隱居著這樣一處芬芳秘境,私人花園。
以這座城市的自然條件來說,維護這座花園不算容易。
“您的花園真美?!鞭毕矚g這座三層洋房哥特式的高大玻璃窗,懸鈴樹、柑橘樹下的玫瑰花、鳶尾花、迷迭香、薄荷、含羞草、百里香、羅勒、百合、薰衣草,隱藏在柑橘林里的蜂箱,還有花園里雪松圍繞、橄欖樹下那簡易的天鵝噴泉,有點仿羅馬時代噴泉的美感,這里有一種難得的靜謐。
“喔,這是我丈夫生前設計種植的,他們一直長得很好?!?p> 出來的時候,薇覺得要是再來拜訪的話,這標志性的藍門不至于叫人迷失。
回到住所的時候,大衛(wèi)已經回來了,薇問:“今天怎么樣?”
大衛(wèi)正用一種深情的憂郁眼神看著薇,很顯然,他生氣了。
上午,大衛(wèi)打電話來的時候,還在下雨,兩人吃了麗蓮準備的簡易午餐,分享了一瓶1986年夜丘產的香貝丹葡萄酒,要去午休的麗蓮對薇說:“你要和我一起睡嗎?”
“啊,你在哪里?剛才說話的是誰?你背著我在干什么!”
薇十分尷尬,麗蓮就在旁邊,趕緊讓大衛(wèi)別亂說話,掛了電話。
麗蓮笑了:“我是說,你要是困了的話,可以在沙發(fā)上睡一覺,我要去休息了?!?p> “嗯?!鞭币膊恢涝撜f些什么。
下午,到了那里的時候,沒能見到那女孩,薇心想,也是,天氣冷了。
大衛(wèi)一邊嘗新買的奶酪,一邊怒視著薇,薇覺得這家伙有時候太無理取鬧了,但為了不看這家伙的臉色,還是又解釋了一遍:“你在鬧什么脾氣,我已經給你說過了,對方是56歲的阿姨,是她要去睡午覺,不是我。”
“哼,我剛看了新聞,一位法國68歲的女作家愛上了一位27歲的小伙子?!?p> 這……
薇怎么想怎么覺得大衛(wèi)是在罵自己?重口?這能忍?
趴在吧臺上看大衛(wèi)切檸檬,語帶雙關:“真酸。”
“晚上吃什么?”
“牛油果雞蛋蝦仁沙拉?!?p> “快點喔。”
和麗蓮相談甚歡,她和丈夫定居Almaty已經有十六年,五年前丈夫因心臟病去世,旅館便不再對外開放。
以薇過分挑剔的品位來說,那間經營了十多年的旅館頗具女主人家鄉(xiāng)民居的情調,好比她的穿著,永遠不會過時。
而那座花園,如果還能挑出點什么問題的話,薇覺得,應該是它無法一望無際,即使是和麗蓮兒時記憶里一模一樣,一樣的花壇,一樣的景致,一樣的焚化爐,但也無法掩飾它的狹隘。
麗蓮用俏皮的聲音談論少女時期在尼斯度過的浪漫時光,沒有過多談論和丈夫來這里定居的事情,盡管沒有說,但是薇能看到當談到丈夫時,她嘴角的微笑。
那種情感,薇曾經也有過觸及和體會,但是……
那扇藍門,好比丈夫留下的回憶,困住了一個獨居女人和她的余生。
“吃飯了?!贝笮l(wèi)做了兩份沙拉,一份奶汁烤魚,兩杯蔬果汁,其中一份牛油果的分量明顯多些。
薇搶了那份來吃,然后差點吐了,捂著嘴,真是牙都要酸掉了,這家伙,是故意的吧!
大衛(wèi)惡作劇得逞,笑得氣顫,差點從凳子上滑下來。
薇轉身去了廚房,榨汁機里還有沒倒完的檸檬汁,接了一杯水漱口,努力平復情緒。
天還沒有黑,然后,像沒事人一樣,薇走到窗邊,把窗簾拉開一條縫隙,窗簾有些厚重,用束帶束起。
那窗外有什么?生氣了?會不會有些過分了?
大衛(wèi)走到薇身后,想要抱住她,在這個動作開始前,大概被察覺了,只好雙手投降:“我錯了?!?p> 薇又是哼又是嗯的,大衛(wèi)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在生氣,但她吃了原本屬于自己的那份沙拉。
對話總是在某個地方停止,大衛(wèi)知道那是因為什么,橫在兩人之間那堵不能跨越的圍墻,誰先撞上去,都會頭破血流。
但,如果她再遲疑兩秒轉身會怎么樣?
薇不希望那件事情再發(fā)生,理由是,要是再來一次的話,那實在太復雜也太痛苦。
心里很熱的話,大衛(wèi)會怎么辦?當然是吃冰糕呀,那最愛的口味呢,黑茶蔍子冰糕,但還沒吃到嘴里,就被薇冷冷的目光嚇得關了冰柜,她是鐵了心不要自己好過啊。
在薇來之前,大衛(wèi)答應過自己,在兩人之間,要讓悲傷再也無處容身。
電視節(jié)目在播放足球比賽,薇沒有換臺,也沒有心思看,靜靜地聆聽者廚房洗碗機的聲音。
過了很久,聽到他問:“要來一杯咖啡嗎?”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