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一放暑假，學(xué)校便空得像鬼城，食堂也不開伙了，只有一家小賣部，在聒噪的炎夏昏睡似的支開半個門面。
戴小青買了幾包方便面和一袋小面包、一袋餅干、一壺礦泉水。剛走出門，熱浪推著人倒退，她索性又回到小賣部要了一支雪糕坐在旮旯角的一個小塑料矮凳上吧嗒吧嗒的吸吮起來，雪糕大概擱置了很長時間，沒人光顧，久放擠壓得失去了原有的菱角，管他呢，反正還是可以冰鎮(zhèn)一下灼熱冒火的胃。
她望著熱得發(fā)白的水泥路發(fā)呆，如果她也回家的話，現(xiàn)在應(yīng)該坐在自己的房間享受涼爽?？墒牵聿乓啬莻€家，一想到母親那張諂媚迎合的臉，還有母親男人一雙油膩的眼睛在她青春飽滿的身體上滑來滑去，就算被熱浪烤成叉燒，她也絕不會起半絲回家的念頭。對母親呼來喝去的臭小子明年該高考了，母親或許會少受些罪了。
樹影投在白熾的水泥路上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網(wǎng)住蟬鳴沒完沒了的聒噪。路上沒有一絲風(fēng)，連一個人影也不見，小賣部的胖大媽，穿著件碎花綿綢無袖衫，吹著咯吱咯吱作響的電風(fēng)扇，坐在一張破舊的藤椅上雞啄米似的一盹一盹。
吃完雪糕，沒有還留在這里的理由，戴小青拎起裝得滿滿的塑料袋回空無一人的寢室，迎面與進(jìn)小賣部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對不起~”戴小青一看來人，出乎意料：“徐老師！”
“啊，戴小青！放假了怎么不回家？”被喚著徐老師的中年男人也同樣感到意外。他習(xí)慣性的扶了扶眼鏡，一件短袖白襯衫背上已經(jīng)汗花了。
“老師怎么放假還來學(xué)校？”戴小青用反問來逃避徐老師也是她的班主任的問題，她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才算周全。
“來辦公室找下資料?！毙炖蠋熆纯创餍∏嗍种械拇樱謫枺骸安换丶?，就吃這些個？”
“沒辦法，食堂關(guān)了?！贝餍∏嘞癖豢创┝说暮⒆屿t腆地笑了。
“呃，你要不要做份勤工儉學(xué)？”在徐老師看來，這么長的假期不回家，肯定是家庭情況不好，不舍得路費。他帶的學(xué)生中不乏此類孩子。
“??？”
“是這樣的，你師母在服裝公司做設(shè)計的，最近有點忙得不可開交，天天嚷著要找人幫忙，你如果感興趣可以來幫幫忙，至少管飯管飽，至少不用啃方便面。”徐老師努力說得輕松點，生怕傷了學(xué)生的自尊。
聽說是給服裝設(shè)計師做助手，戴小青滿心歡喜滿口答應(yīng)。
走到岔路口，戴小青給徐老師再見，徐老師問：“哪去？”
“回寢室。”
“不是要勤工儉學(xué)嗎？”
“現(xiàn)在就去？”戴小青舉起袋子問道。
“你晚上回學(xué)校再帶回來，這大熱天跑來跑去你不嫌熱嗎？”
就這樣，戴小青見到了做服裝設(shè)計的師母。師母是個微微有點發(fā)福但是相當(dāng)年輕的中年女人，雪白的皮膚，一副富貴姿態(tài)，緊繃飽滿的臉上笑起來沒一絲折子，可謂保養(yǎng)得相當(dāng)?shù)卯?dāng)。
聽說是給自己找來的助手，師母拉住戴小青的手樂得合不攏嘴，左看看右看看，弄得戴小青滿臉緋紅怪不好意思。
“我以前也是學(xué)畫畫的，跟你徐老師同學(xué)，后來改行做設(shè)計了。我就喜歡畫畫的人，對色彩敏感?！?p> “謝謝師母?！贝餍∏囔t腆又得體。
“劉媽，劉媽，趕緊切西瓜，大熱天的，別把小姑娘熱著了。”
沒過一會兒，一個叫“劉媽”的人端著西瓜出來，看到戴小青就“嘖嘖”稱奇，“哎喲天勒，怎么有這么好看的姑娘?！?p> 戴小青從進(jìn)門開始就頻頻感到意外，她沒想到衣著樸素的徐老師的家竟然這么闊綽這么大。她原先預(yù)想就是個雙職工的素潔的小房子，讓她更沒想到的是，家里還請了阿姨，她也預(yù)想自己到了這里，肯定是要幫忙家務(wù)，徐老師說師母的工作彈性大，在家工作的時間多，她想象被一堆工作和家務(wù)搞得焦頭爛額的師母也不過是個資歷有點老的平庸中年婦女......
一切都跟她預(yù)想的相差甚遠(yuǎn)。
師母越看越喜歡戴小青，讓戴小青站起來，轉(zhuǎn)個圈，大有點皇太后選皇媳的意味。
“比我們公司的模特還好看，嗯~這身材也是天生的衣架?！睅熌笣M意的咂咂嘴，放下手上的西瓜拉起戴小青就走。
戴小青摸不著頭腦只能跟著走。
“跟我去趟公司，你以后就做我做的專屬模特。會給你工資?！睅熌笣M臉春風(fēng)施舍她的慷慨。
一走進(jìn)裝修氣派的大門，戴小青就發(fā)現(xiàn)每個人都跟師母打招呼，那種親切熱情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對一個設(shè)計師該有的尊重。
師母姿態(tài)優(yōu)雅，對每個人也回以微笑，但卻給人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覺。
走進(jìn)師母的辦公室也大得讓人驚訝，不是一般的大，里面齊整碼著各色布料，縫紉器材，裝飾用的小物件琳瑯滿目，戴小青充滿好奇，活脫脫個進(jìn)了大觀園的劉姥姥。
有人端進(jìn)來茶水，師母吩咐道：“給我把周老師叫過來?！?p> 一個身姿挺拔的高挑女子敲門進(jìn)來，：“小周，你看看，這姑娘可不可以挑這一季的大梁？”
小周上下打量戴小青，讓人感覺在她的眼睛就是專門挑毛病并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給你下定論，沉吟片刻，她說道：“確實條件非常好，只是~呃~身高條件差了一點，跟我們模特隊的姑娘比起來~”
“行了，這個我知道，這樣她才顯得更加突出，讓那些姑娘給她做綠葉，就這樣定了，你必須在短時間內(nèi)把她訓(xùn)練出來?！睅熌覆荒蜔┑卮驍嗔诵≈艿脑挘班?，忘了說，她還是學(xué)生，開學(xué)了時間就不自由，你抓緊?！?p> “好的，徐老師?！毙≈芤荒樏髅靼装椎臒o奈。
戴小青聽叫小周叫師母徐老師才知道，原來師母也姓徐，她眼睛帶著獲悉疑問看向師母，師母會意笑道：“是呀，我和你徐老師不僅同伴還同姓，所以我們兒子就沒有跟誰姓的煩惱了，哈哈哈......”
這是個有著很強(qiáng)支配欲而且有野心，或者說得好聽點是有很強(qiáng)事業(yè)心的女人。短時間接觸，讓戴小青有了這樣的結(jié)論。她提醒自己千萬要小心，別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惹惱了她。
這一下午，她猶如進(jìn)入一個萬花筒世界，她知道學(xué)美術(shù)的畢業(yè)后就業(yè)不像其他專業(yè)那樣容易，所以在進(jìn)入金碧輝煌大門的那一刻起，她就下定決心要牢牢依附住師母這棵大樹。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每天每天練習(xí)走步。師母讓她住在自己家里，反正兒子還在國外念經(jīng)濟(jì)管理，房間正空著。
有時候晚上師母會讓她試試預(yù)備打版的衣服，戴小青偶爾也會給上一些小小的建議，但是非常謹(jǐn)慎，好像那根本不是自己想到的，而是師母一直就這樣想的，只是一時半會兒腦筋開了個小差兒，落下了自己原先的主意。
得空時，師母也會跟她拉拉家常，她只說自己從小沒有父親，是母親一人拉扯大的。惹得師母又多出了幾分憐愛：“可憐的小姑娘，沒少吃苦吧，以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師母。”
“嗯。”戴小青用力點點頭，一臉找到了組織的單純。
有時候，師母也八卦一下，“有沒有男朋友啊？”當(dāng)?shù)玫剿胍膱远ǚ穸〞r，她又一臉不信任，這么漂亮的姑娘沒道理啊。
戴小青這個時候就會像懵懂不知事故的小女孩一樣嬌羞：“是真的啦，是有人追我，但是，我現(xiàn)在只想好好讀書，以后能找個好工作，讓我媽過好日子，我就是這樣想的?！?p> 戴小青真假參半的“孝順”，終于讓師母放心了。戴小青知道師母的心思，師母時不時的會在自己面前點撥點撥一下兒子怎樣怎樣優(yōu)秀，她看過師母兒子的照片，就在她房間里，有著一雙漆黑眼睛的男孩，笑得露出一口小巧、整齊、潔白的牙齒。她對小毛孩一點感覺也沒有，事情還早呢，先裝傻充愣應(yīng)付著來。
戴小青知道自己的身高條件不夠好，全是因為師母的面子，模特隊的姑娘們非常排斥這種空降的二等，戴小青也不把她們放在心上，總有一天她會讓她們對她低下無知的高傲頭顱。
每天她都練到很晚才回家，今天練得過于投入，以至于很快就要錯過最后一班地鐵，她抓起衣服狂跑奔向電梯，有一部電梯正下行經(jīng)過她的樓層，據(jù)說是董事們專用電梯，她顧不得想那么多，連續(xù)按停電梯。
電梯門開的時候，氣喘吁吁的她和里面一位身穿講究西服的男人互相對視了幾秒，她不知道眼前這位頗有講究的男人將會是改變她一生命運的那個人。
“這么晚下班嗎？快進(jìn)來?！蹦腥讼蛩惺?，微笑得露出小巧、整齊、潔白的牙齒，戴小青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微微鞠了個半躬說了聲：“謝謝！”
“你哪個部門的啊？”男人有著溫柔體貼的聲調(diào)，聽起來讓人舒服的嗓音讓戴小青心中一動。
戴小青知道穿著這么講究，又乘董事局專用電梯的這個人肯定非同一般，她裝著一副初生牛犢的懵懂說，“我才來上班的，是模特隊的。”
“模特？”這個答案顯然讓男人感到有些意外。
“是呀，是徐老師讓我來的，她大概是想要一種融入大眾的視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冷傲和疏離?！彼龑W(xué)著別人叫師母徐老師。
男人點點頭表示了解。
戴小青轉(zhuǎn)向男人，微微揚起頭，對他露出自己駕輕就熟的迷人微笑，那是一種先在清澈的眸子里隱含，而后才在她性感的唇上慢慢漾開顯現(xiàn)的微笑，“是不是覺得我的條件不合格？”
男人黑色的眼睛閃著光亮，努力克制著熱情，微笑地回答：“徐老師的眼光無人可置疑?！蹦腥诉@一微笑感性十足，戴小青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嘴唇也微微張開，她感到了一股甜蜜而疼痛的滋味。
回到家，徐老師他們已經(jīng)睡下了，她輕手輕腳洗漱上床。腦子里反復(fù)想起男人的樣子，猶如醉酒般酥軟，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
清晨醒來，看見桌頭柜上鏡框里的男孩正對她露出一口小巧、整齊、潔白的牙齒微笑?！鞍。瑢α?！”戴小青拍打腦門恍然大悟，她明白為什么見到電梯里的男人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了，他們的牙齒，他們的微笑如此相似，再多看幾眼，似乎樣貌都有幾分相似。
徐老師一家提早進(jìn)入老年生活模式，睡得早也起得早，戴小青起來他們已經(jīng)吃完早餐了。
“老師早！師母早！”
“不早了！今天我要去趟公司，等會兒你坐我車，趕緊的，昨晚又練到很晚回來，是吧？”
戴小青口里的粥還沒完全下咽，又夾了一筷子菜在嘴里，連忙發(fā)出含糊的“嗯”聲。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睅熌笣M意地說道。
誰也沒注意到坐在更衣室角落里的戴小青，大姨媽每次來的第一天肚子都會痛得要命，她坐在這里緩緩氣，她不想有人來安慰憐憫她，事實上，也根本不可能有人會來安慰她。
“你看她那個步子，走得像鴨子上架，真不知道徐老師怎樣想的，搞一個這樣的外行來攪屎?！?p> “誒，你不知道看到她那張狐貍精的臉，我就來氣，我們流了多少汗，才走到今天，她一來，就走主場......”
“哈哈哈，不急，到時候我們就撿笑話看好戲唄......”
“你說如果徐老師是個男人，我還能理解是被她狐媚了，怎么女人也會被迷？”
“不是聽說有一種人雙性嗎？專挑嫩的。”
“哈哈哈哈哈哈......”更衣室爆發(fā)出的笑聲要掀翻屋頂。
這么混賬的腌臜話虧她們說得出口，戴小青的胸口升起無名的怒火，剛才的經(jīng)期疼痛消失殆盡，她感覺太陽穴的血管在膨大，心臟也在嘭嘭地急速跳動，這些惡毒的挖苦在她心里激起的仇恨，勝過身下幼崽遭遇屠戮的老虎，她漂亮的眼睛因為憤怒而顯得愈發(fā)黑亮，但是，她沒有發(fā)作。
晚上，她依舊一個人練到很晚，定好時間的鬧鈴一響，她趕緊抓起衣服跑向電梯，黝黑的電梯間因為她的到來，瞬間亮起了燈。她站在那里等，等那部專乘電梯閃爍起令人心跳的數(shù)字。
等了很久很久，電梯一直安安靜靜沒有任何讓她欣喜的變化，極其的失落，她看看手機(jī)上的時間，自己再不走，最后一班地鐵就要走了......
當(dāng)她走進(jìn)電梯，門徐徐關(guān)上時，那部董事們專用的電梯上開始跳動下行數(sh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