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酆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手中折扇,眉宇緊鎖,表情有幾分嚴厲。
“沭陽王的遭遇雖值得同情,但自他擅離戰(zhàn)場之后,北境戰(zhàn)局丕變,九源再次陷入混亂,萬千無辜百姓因此慘遭戰(zhàn)火荼毒,叛軍甚至已有揮師南下直搗大梁的趨勢。局勢演變至此,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自古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沒有了好的領兵之將,戰(zhàn)場形勢就能如此瞬息逆轉。
紀國余孽趁守關主將“臨陣逃脫”、軍心不穩(wěn)之際猛烈反撲,一度被鎮(zhèn)壓的叛亂浪潮竟死灰復燃,失去“頭腦”的九源平叛大軍節(jié)節(jié)敗退,叛軍又將先前被九源駐軍奪回的肆、毅兩州給奪占了去。
云歿雖始終是一張冰塊臉,不過顯然他與云酆的想法是一致的。
玄武生了一副五大三粗的身板,卻長了一顆慈悲為懷的心,頗為楚昱不平。
“酆尊者此話未免太過苛刻,北境局勢演變至此,罪魁禍首該是紀國余孽才對,怎能把錯都推給沭陽王呢?這對他不公平,難道要他對生母的遭遇不聞不問嗎,如此豈非不仁不孝?”
云酆看了一眼玄武,淺笑道:“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不過自古以來權力與責任都是相伴而生的,有多大的權力就該承擔多大的責任。沭陽王身為一關鎮(zhèn)將、三軍主帥卻毫無自覺,關鍵時刻棄萬千將士于不顧,棄北境百姓于不顧,棄大魏江山于不顧,如此豈非不忠不義?”
“……”玄武答不上來了。
原本這也是一個悖論,一個感性,一個理性,卻都不能說是錯,只是立場與選擇不同而已。
慕籬道:“站在沭陽王的個人立場,他會選擇母親而棄將士、百姓、江山于不顧,這無可厚非,可站在社稷家國立場,身為一關鎮(zhèn)將、三軍主帥,沭陽王此舉又的確欠妥。事實上,大魏也的確因他此舉而蒙受巨大損失。為人之子的仁孝與為君之臣的忠義,這原本就是一個兩難抉擇,無論沭陽王如何選都難以兩全,也真是難為他了?!?p> 他忽而望著灼熱的炭火滿目悲憫道:“身為局外人,我們不曾肩負過沭陽王身擔的責任,也不曾經歷過他的遭遇,更無法體會過他的心情,也就沒有資格評判他的選擇。換做是我,或許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p> 此話之沉重,聽得屋里的人都只能沉默。
此時外間傳來重明低沉的聲音:“公子?!?p> 慕籬道:“進來?!?p> 隨即,重明的魅影便閃了進來,面具和略顯凌亂的頭發(fā)幾乎將他的整張臉都遮住。
他向慕籬見禮之后便自懷中掏出一卷細小的竹筒遞給慕籬:“公子,清尊者和翊尊者傳回消息了?!?p> “哦~我看看?!?p> 慕籬接過小竹筒,拆開封口取出內中情報,雖保持著鎮(zhèn)定,但這份情報他已盼多時了。
上月底,離人峰上陸續(xù)接到飛鴿傳書,各地武舵接二連三被人連鍋端了,司過盟內部也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叛亂浪潮,他當即便派云清、云翊前去處理此事。
這才不過旬日,他們就傳回了情報,效率也是高。
慕籬低頭鎖眉專注于手中情報,云歿、云酆和玄武高大的身影默立在側,靜謐的臥房中只聽得見炭火燃燒的咔嚓聲。
良久,慕籬放下手中情報,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道:“短短數日之內,司過盟武舵就有近半被滅,他們這是想將司過盟一舉鏟除??!”
算起來,這應是云霆遺留下來的問題,拖了這么久,總算到了該了結的時候了。
云酆搖頭嘆道:“要么不動,動則‘釜底抽薪’,真不愧是蟄伏多年的‘不敗傳說’??!”
云歿用他慣常的冰冷口吻道:“依厲王作風,他此舉絕不可能單單只是沖著司過盟來的。”
云歿要么不開口,開口必定直切要害。
慕籬點頭道:“嗯?!?p> 他總覺得楚昱之事與對方刻意挑起的司過盟內部叛亂有所關聯(lián),但一時之間又猜不透楚天承圖的究竟是什么。
不過有一點他可以肯定,那就是對方的首要目標一定是父親,因為父親是他們圖謀天下的最大障礙!
思及此,慕籬便不禁為他的父親感到深深的惋惜和不值。
父親,您如此執(zhí)著于報答昌盛帝的恩情,堅定地信守著對天啟帝的承諾,可結果卻不一定會如您所愿??!
正思索間,皇宮方向便傳來雷鳴般的鐘聲,帶著巨大的穿透力響徹整座大梁城。
屋內眾人皆是一驚,玄武很是貼心地趕緊一把抓過玉綾裘給慕籬披上,隨即幾人又推著慕籬到屋外,看究竟是什么情況。
恰好此時一名親衛(wèi)影子一樣突兀地飛入小院,來到階下尚未來得及向眾人見禮,便聽慕籬急道:“出了什么事!”
那名親衛(wèi)也就省了禮數,直接答:“回公子,樞密府剛剛收到北境八百里加急軍報,竘漠興兵二十萬夜襲藏谷關,龍城告急!”
“什么?!”云酆、玄武同時驚道。
慕籬和玄武雖未出聲,但很明顯,眼中也寫滿了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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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大內,乾陽大殿,群臣在列。
只見高居御座之上的少帝一巴掌拍到龍案上,怒道:“好個背信棄義的竘漠!真當我大魏是好欺負的嘛!”
排列整齊的群臣紛紛躬身請罪:“陛下息怒,請保重龍體!”
楚隱怒目掃視下列群臣道:“息怒息怒,你們倒是說出個讓朕息怒的理由來呀!當初和親,你們說為了江山社稷,為了黎民百姓,要朕忍,好,朕忍了,讓阿姐千里迢迢和親去了!這兩年來,朕幾次三番說要出兵北伐收復關北,你們又說民生未復,國庫空虛,不可輕動,好,朕也忍了,可結果呢?啊!結果呢!結果他們倒先興兵來犯了??!”
楚隱將龍案再次拍得震天響,群臣又異口同聲道:“臣等無能,請陛下息怒!”
楚隱看著下列群臣冷笑道:“無能?呵!朕看你們一個個都能耐得很!這回你們還有誰主和,?。侩捱€有三位尚未許嫁的姐妹,不如你們一并都送去和親好了,?。 ?p> 群臣又異口同聲道:“臣等萬死,請陛下息怒!”
楚隱怒氣沖沖一揚手:“夠了!朕不想再聽你們說這些廢話!人家都已經打到家門口來了,現(xiàn)在你們誰能告訴朕,該怎么辦!”
群臣緘默,無人敢發(fā)聲。
只聽馮遠率先進言道:“啟奏陛下,大魏已失雪雍關及關北諸州,若藏谷關再有失,則大魏北境門戶將徹底不復存在,今后胡人南下進犯必定更加肆無忌憚,將后患無窮!”
群臣紛紛附議,稱馮相說的是,基本上派兵救援是沒什么爭議了,那么問題就是該由誰領兵出征了。
“馮相言之有理?!背[眼中露出危險光芒,陰陽怪氣道:“那依馮相之見,該派誰掛帥合適呢?”
為首的裴清和慕謙各自保持著沉默,林煊和吳啟聞言太陽穴跳了跳,顧節(jié)聞言眉毛挑了挑,其余各色大小狐貍也都各懷鬼胎,神色各異,因為誰都聽得出來,楚隱這話問得太有深意了。
只聽馮遠朗聲道:“回陛下,當此非常之時,臣以為慕公乃掛帥之不二人選!”
馮遠此話一出,慕謙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然自嘲的笑意,這大殿里君君臣臣的一舉一動他都心如明鏡。
楚隱看了看始終低著頭不發(fā)一語的慕謙,皮笑肉不笑地以極其不友善的口氣反問馮遠:“哦?依馮相所言,除了樞相,我大魏就再無可掛帥之人了嗎?”
馮遠道:“回陛下,竘漠趁紀國余孽叛亂之際興兵二十萬夜襲藏谷關,九源六萬駐軍前有叛軍后有敵軍,藏谷關危矣,九源危矣!若是藏谷關破,則后果不堪設想!當此危急時刻,朝廷必須派既能威懾敵人,又有豐富作戰(zhàn)經驗的沙場老將前往救援,而當今天下還有誰能比慕公沙場對陣經驗更豐富、更能威懾敵人呢!故此臣以為,此番出征,沒有比慕公更合適的掛帥人選了?!?p> 慕謙越聽,心內的笑意就越濃,馮遠這些話在楚隱聽來無異于火上澆油吧?他都能感覺到楚隱投向他的灼灼目光。
“哦~是嘛?”楚隱皮笑肉不笑,眼睛微微瞇了瞇,而后陰陽怪氣地看向群臣問:“眾卿以為如何?”
殿中武將們紛紛交頭接耳小聲附和,就連文臣們大多也都紛紛點頭表示贊同,而幾位頭頭腦腦的宰輔和老狐貍們卻都默不作聲。
楚隱臉上還掛著僵硬的笑,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
這便是他如今萬分忌憚慕謙的主要原因:慕謙所擁有的威望以及武將乃至文臣們對他的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