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月落日斜陽,狹道烽煙斷戟。
可憐八萬豪氣軍,忠骨頃刻化冤魂。
多少高堂眼中影,多少春閨夢里人。
海內(nèi)親友應相痛,回首天涯寄夢歸。
長河谷中,血染的夕陽映紅了狹長的一線天。血色長空下,狹長谷道中,四野皆冒著滾滾烽煙,被燒去大半、濺滿鮮血的戰(zhàn)旗迎風殘響,遍地都是斷戟殘刃,橫七豎八的尸首堆成了山,幾乎將整個一線天淹沒!
從午后時分一直到夕陽西下,竘漠終于暫停了攻擊,但仍將一線天前后出口封堵得死死的,看樣子是打算休整后再發(fā)起攻勢。
而僥幸存活下來的將士們連替冤死的弟兄們收尸都顧不上,因為他們也已精疲力竭,就著尸橫遍野、滿目瘡痍的戰(zhàn)場紛紛攤倒,唯有強打精神的軍醫(yī)們在一片狼藉的戰(zhàn)場中來回穿梭處理傷患,還有不少人在挨個翻著犧牲的將士們清點著慘不忍睹的陣亡名冊。
慕謙身處死尸成山、血流漂杵的戰(zhàn)場,望著谷中血戰(zhàn)之后的慘烈景象,他拄著隨身多年的長纓槍背向一眾將領(lǐng),面朝夕陽遙望南方久久不語。如血殘陽籠罩在他的周身,那背影看起來像極了一個被逼到絕境的末路英雄。
經(jīng)過清點整頓,八萬北征大軍在這次突如其來的伏擊中幾乎全軍覆沒,加上曹盛帶出去的三千前鋒,他們剩下的兵馬居然只有不足五千了,近八萬忠魂頃刻間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家的疆土上!
這其中也包含本次隨征的數(shù)名禁軍將領(lǐng),鴻明右軍將軍劉辛、乾陽右軍將軍石信、驍騎左軍將軍藍霖皆在此番血戰(zhàn)中陣亡,只留下了驍騎右軍將軍蘭寧一顆獨苗。
面對如此眾多因自己而無辜犧牲的將士,慕謙滿臉淚痕,悲痛難當,轟然跪地向南嘶喊:“陛下?。。。 ?p> 屹立不倒的護國柱石,常勝不敗的大魏戰(zhàn)神,斯人一吼天地痛,怎叫山川不與悲!
陛下啊陛下!你若是想要慕謙這顆人頭,你說一聲便是!臣愿雙手奉上,絕無怨言,可你為何要連累這些無辜的將士啊!
身后錯落簇擁著的將領(lǐng)們皆軍甲不整、渾身破敗、蓬頭垢面、狼狽不堪,身上臉上到處都是血,一個個仿佛都是從血泊泥漿里爬出來的一般,臉上都籠罩著陰霾甚至絕望,唯有慕榮鶴立雞群。就算是渾身染血、灰頭土臉也掩蓋不了他的英雄氣概,充血的雙眼依舊煥發(fā)著沉著睿智的光芒。
眾人見慕謙之悲慟,一個個都摩拳擦掌,悲憤不已。就算是職銜再小或者頭腦再簡單的將領(lǐng)也能看出此戰(zhàn)蹊蹺,若說這背后沒有見不得人的勾當,誰信呢!
明白人則看透了這陣仗明顯擺著是要置慕謙于死地,而朝中是誰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慕謙死,答案已經(jīng)呼之欲出了。雖說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他們沒想到那個小皇帝竟會為了除掉慕謙而勾結(jié)竘漠通敵叛國!
慕榮一直靜靜地望著慕謙的背影,神色嚴肅,眉宇緊蹙。雖事發(fā)突然,但他已在心底將整件事情捋出了頭緒,只是眼下更讓他擔憂的是,不知京中情形如何了。
他雖一直遠離朝堂,但這并不代表他對朝堂上的爾虞我詐一竅不通,他只是不愿隨波逐流而已。對那對父子的作風,他更是再清楚不過了,他們要么不動手,既然動手那就必須斬草除根!如果少帝鐵了心要鏟除父親,那京中必定也危險了!
盡管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異常慘烈的生死防衛(wèi)戰(zhàn),白崇顯得也很是疲憊,可他臉上的怒火卻絲毫未減,仰頭左右望了望兩側(cè)夾逼的一線天峽壁,一副恨不得立刻殺到敵人跟前的駭人模樣道:“他奶奶的,這兒是大魏疆土啊!胡人不是應該還在藏谷關(guān)外嘛,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竟然還設(shè)下埋伏?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崇是慕謙的老部下了,比慕謙稍微年長幾歲,很能打仗,為人也很豪爽仗義,不過性情火爆急躁是出了名的。就他這急性子,做事易沖動魯莽,過去得虧慕謙指哪兒他就打哪兒,不然以他的頭腦,還不定會出多少亂子呢。
不過,就算他腦子再不好使,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身為一軍主帥的他如果還看不出此遭伏擊有蹊蹺,那就太說不過去了。
慕榮聞言道:“世伯,眼下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懾力。即使是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下,他依舊保持著絕對的理智,冷靜得令人生畏。
白崇經(jīng)慕榮提醒,火爆脾氣才有所收斂,焦躁的心態(tài)也平復了一些。的確,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脫險。再說,他好歹也身為一軍主帥,若是表現(xiàn)得過于焦躁慌亂,也會影響眾將本就瀕臨崩潰的意志。在此生死攸關(guān)之際,他更加需要心平氣和,冷靜思考。
“大郎說得有理,可是要怎么突破眼下的困境呢?竘漠想滅文仲可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會放過這么大好的機會?”
此時,慕謙終于緩緩站起來了,轉(zhuǎn)過身面向眾人負手挺立身形偉岸沉聲道:“不盡然,否則今日之伏擊,耶律圖明明可以將我們一舉徹底殲滅,卻為何在最后關(guān)頭突然停手了?”
白崇托著腮幫道:“是啊,我也納悶呢?!?p> “很簡單,因為他們要的是中原內(nèi)斗、內(nèi)亂、內(nèi)耗、互相蠶食,中原越亂,對他們就越有利,所以他們希望我活著,而這也正是我們可以利用的地方?!?p> 話雖如此說,但竘漠也想盡可能多地消耗大魏的有生力量,所以攻擊才會持續(xù)這么久,他們才會死傷如此慘重,八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
隨即,慕謙召集眾將就地圍坐,商議天黑之后的突圍計劃。
基本上大家一致通過了兵分兩路引開敵人的作戰(zhàn)方略,只是在具體執(zhí)行上出現(xiàn)了分歧。
“既然耶律圖的目標是我,那就由我率小路兵馬向北引開竘漠大軍,秀峰你則率余下兵馬趁機向南突圍,盡快趕回大梁……”
“父親?!?p> 慕謙的話尚未說完,坐在他右手三席的慕榮便打斷了他。
慕榮穩(wěn)如磐石道:“父親,讓孩兒代您去吧,入夜之后光線不足,只要我穿上元帥戰(zhàn)袍,胡人就分辨不出真假。”
慕謙當即咯噔一下:“榮兒……”
慕榮堅定道:“父親,將士們需要您,大魏需要您,中原不能亂。”
正是因為懂,所以慕榮知道,為了對天啟帝的承諾,為了大魏江山,為了天下百姓,即便要慕謙犧牲自己,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但身為人子,他怎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去冒生命危險呢。反正在死局未破之前,解決眼前困局也是當務之急,他自信可以勝任這項誘敵任務并安全抽身。
慕謙眼眶瞬間濕潤,前一刻還心志堅定、準備慷慨赴死的護國柱石轉(zhuǎn)眼就變成了人到中年的老父親:“榮兒……”
“父親?!蹦綐s壓下波動的心緒,依舊堅持道:“陛下身陷重圍正待您去解救,母親和小籬也在等我們回去,我們沒有時間猶豫了?!?p> “……”慕謙再也說不出話來。
“父親,請相信,孩兒一定能順利完成任務并平安脫身?!?p> 眾將親眼目睹這一幕,紛紛對慕榮的膽識和勇氣欽佩不已,也深覺慕榮的話有理。
“元帥,就聽大公子的吧,將士們不能沒有您,大魏更不能沒有您??!”
連白崇也在勸諫之列,慕謙糾結(jié)痛苦不已。
秦蒼和歐陽烈亦對視搖頭嘆氣,因為他們所熟知的慕榮向來說一不二,所以他們也選擇成全。
秦蒼道:“慕公,就聽懷霜的吧,您是知道的,他那牛脾氣一上來,就是八頭牛也拽不回來的?!?p> 歐陽烈亦道:“世伯,就依懷霜的吧,您放心,有我們在,他一定不會有事的?!?p> 陸羽、明劍亦請命道:“請相公放心,我等必拼死護大公子周全!”
所以,最終慕謙只得同意了。
分派任務時,慕榮又執(zhí)意要秦蒼和歐陽烈跟著慕謙,他身邊留明劍和陸羽足矣,但在慕謙的堅持下,歐陽烈跟著慕榮去了,秦蒼則主動跟龍吟和諸位將領(lǐng)一起留在了慕謙身邊。
散會時,歐陽烈打趣秦蒼道:“秦兄,你倒是會挑啊,選擇危險性小的一邊?!?p> 秦蒼還是一副沒臉沒皮的模樣勾過歐陽烈的肩嘚瑟道:“哎~歐陽兄,別羨慕,別嫉妒,說不定我這邊兒才是最危險的呢?”
兩人對視之間又見火花四濺,明劍和陸羽瞅著這對冤家,都十分無奈地扶額搖頭。多大人了,怎么總跟個小孩兒似的斗個沒完。
“哼!”
歐陽烈再一次體會到跟秦蒼斗嘴吃癟的下場,甩開他的手便頭也不回地朝慕榮走去。
秦蒼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眼中透出深沉的憂慮。
之后,各部便各自調(diào)派兵馬去了,以備天黑之后的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