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長夜漫漫亂世殤(七)
楚隱命裴清為主持,厚葬仇正,并將其牌位迎入忠烈堂,讓后世子孫永遠記得他的大義,同時金口玉言赦免了蔡笙,準(zhǔn)其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守好大梁,還殷切囑咐他,切莫辜負仇正對他的期望。
恰在蔡笙與兩名小太監(jiān)共同將仇正抬出去安頓之時,殿外小太監(jiān)來報:“啟稟陛下,長寧宮常掌事和鴻明左軍璩將軍求見?!?p> 楚隱聽了剛要問是怎么回事,劉太后搶在他前面道:“讓他們進來吧?!?p> 待小太監(jiān)出去宣人,劉太后方對楚隱道:“陛下莫急,馬上你就能明白了?!?p> 說話間,一身銀鎧的璩華和常安已經(jīng)裹挾著殿外的寒氣進來了,璩華右手上還托著一個包裹,看起來很沉。
“參見太后,參見陛下,見過太師。”
兩人向在場的人一一見禮,對楊慎和伍尚點頭致意,而后璩華方對楚隱道:“陛下,臣奉太后懿旨前往后殿宣姚總管前來問話,誰料姚總管竟趁我們不備,從他房中早已挖好的地道逃走,結(jié)果不幸在后苑假山跌落,頭部撞擊到尖石,當(dāng)場斃命了。”
他將包裹雙手一托:“此包裹乃是姚總管逃跑時攜帶的臟物,請陛下過目?!?p> 齊豫連忙上前來接,誰知他雙手接過那包裹竟然險些沒接穩(wěn)掉在地上。這包裹之沉超出了他的想象,幸虧璩華反應(yīng)快接住了,并且很是貼心地沖齊豫笑了笑,齊豫這才憋紅著臉抱著沉甸甸的包裹呈到楚隱眼前。
楚隱掀開包裹看了看,內(nèi)中滿是金銀財寶。
正不解時,常安亦掏出厚厚一疊信箋雙手呈上,道:“陛下,這些是老奴從姚總管房中暗格里搜出來的,都是這些年來姚總管與厲王暗通往來的信件,請陛下過目。”
“什么?!”楚隱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他伸手攥住了常安雙手奉舉的一疊信件中最上面的一封,打開來一看,內(nèi)中所書乃是楚天承叫姚輔仁這幾日務(wù)必密切關(guān)注自己的一舉一動,一有異動就立刻派人通知他。
楚隱一臉“三觀盡毀”的表情看向常安,常安道:“根據(jù)這些信件推斷,姚總管奉命監(jiān)視先帝與陛下,并暗中給厲王通風(fēng)報信已有二十多年了!”
楚隱聽明白了,也就是說從父親初登大寶起直到今日,他們父子就一直在楚天承的嚴密監(jiān)視下,他對他們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
而姚輔仁會將這些證據(jù)留下,用意不言而喻,只怕是想在東窗事發(fā)時拉楚天承下水。
或許,最初他的確只是楚天承派到楚天堯身邊的暗樁,可隨著他身份地位的變化,欲望也隨之膨脹,會有自己的小心思、小算盤也并不奇怪。
隨著信箋脫手落地,楚隱暮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仇正加上姚輔仁,楚天承只收服了這兩個相對來說最得他和父親信任的人,如此就能隨時掌握他們父子的情報,而楚天承卻始終是那個隱藏在暗處的“風(fēng)流大王”!可笑他還一直以為是他們父子將他圈禁得死死的,卻原來他們父子才是真正被囚禁的人啊!
想到這里,楚隱不禁疑問,難道他告訴自己的那些秘事也都是假的嗎?
楚隱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看向伍、楊、璩三人嚴肅道:“三位將軍,慕公既然能在千里之外對京中的危機做出安排,那想必他也一定有辦法解決眼下這圍城之困吧?”
三人小小意外了一下,不想楚隱心境竟轉(zhuǎn)變得如此之快,連帶頭腦也轉(zhuǎn)得如此之快。
璩華不禁向楚隱一揖:“陛下圣明!”
楚隱負手感慨道:“多虧三位將軍提醒,朕只不過是比任何人都清楚慕公有一顆比誰都忠義的心。以他之為人,若知京城有危,他定會想方設(shè)法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救援!”
三人簡直都有些懵,沒想到楚隱一旦認清了現(xiàn)實就如此干脆直爽。
楊慎眼中竟浮現(xiàn)淚光,有些激動道:“陛下圣明!我們雖不知慕公和懷霜預(yù)備怎么做,但懷霜在聯(lián)名信中已有明言,叫我們等待時機,他們一定會揭穿厲王的陰謀。我們同陛下一樣,堅信慕公一定會回來救陛下,救大梁,救大魏江山!”
楚隱微微一笑,看向三人的雙眼中滿是真摯道:“所以,在慕公回來之前,京城就拜托三位將軍了,朕已經(jīng)錯過一次,絕不能讓大梁城的百姓再次遭受戰(zhàn)火荼毒了!”
三人聞言,異口同聲揖道:“臣等必誓死守衛(wèi)京師,愿與大梁共存亡!”
隨即,楚隱從懷里掏出一枚令牌交給伍尚,并鄭重道:“一切拜托諸位了!”
伍尚看了看,那是能調(diào)動京師十萬禁軍的至尊令牌,楚隱這是等于將禁軍大權(quán)都交給了他們??!
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再向楚隱深深一揖,而后齊轉(zhuǎn)身退出了大殿。
裴清看著與先前判若兩人的楚隱意味深長地感嘆了一句:“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啊陛下!”
楚隱側(cè)頭看了看裴清,笑了,笑得寂寞而悲涼,卻是沒有任何回話。
他望向殿外漆黑的夜空,不禁自嘲:是啊,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呢。
他不過是想守護他想守護的,抓住他能抓住的,可到頭來他既沒護住他想守護的,也沒能抓住他想抓住的,他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楚隱兀自苦笑搖頭,而后看向裴清正色道:“太師,勞煩你走一趟槐城,有些話朕還是想當(dāng)面問問皇叔?!?p> 裴清躬身揖道:“老臣領(lǐng)旨?!?p> 于是,裴清也退出了大殿,殿內(nèi)便只剩下了劉太后和齊豫。
處理完了這所有事,楚隱這才終于將目光投向一直安靜待在一旁、始終未曾插話的劉太后,深邃的目光中還是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了恨意。
劉太后卻是依舊從容,像是沒有關(guān)注剛才殿中發(fā)生的一切一樣,心平氣和道:“陛下莫急,待陛下處理完了所有軍國大事,再與老身說話不遲?!?p> 楚隱蹙眉,看來她今夜是有備而來。
也罷,待見過厲王之后再聽聽她今夜究竟為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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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承跟隨裴清進入崇華殿時,楚隱已正襟危坐于御座之上,劉太后安靜地坐在楚隱命人給她搬來的側(cè)椅上,而侍候的宮人除了常安和齊豫竟再無旁人。
楚天承見狀更加確定楚隱已知曉一切,但面上卻不露聲色,規(guī)規(guī)矩矩老老實實恭恭敬敬地躬身行大禮:“參見陛下。”
楚隱見他一派局外人事不關(guān)己的姿態(tài),不禁自嘲:楚隱啊楚隱,你何其癡傻,竟然會被恐懼這種東西蒙蔽了雙眼,被這個人一直牽著鼻子走!
只見他眼藏肅殺面帶笑容對御階之下的楚天承道:“皇叔不必多禮,平身吧。”
“謝陛下?!?p> 楚隱也不再跟他繞彎子,直接拿起御案上慕榮、秦蒼、蘭寧三人的聯(lián)名信展示給楚天承道:“朕這里有封密函想讓皇叔幫朕看看是否屬實。”
楚隱將上疏遞給齊豫,齊豫轉(zhuǎn)身跑下御階拿給楚天承。
“遵旨。”
楚天承一邊接密函一邊低頭答,然后才打開來細細看了一遍,不禁心內(nèi)再次冷笑不已,但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楚隱見楚天承認真看密函的表情,幾乎都要以為他真的是局外人了。
待楚天承讀完后,楚隱方問:“皇叔以為,信中所言是否屬實?”
楚天承不答反問:“陛下認為呢?”
楚隱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啪”的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上,怒目直視楚天承道:“現(xiàn)在是朕在問你,皇叔!”
呵~
楚天承竟輕輕笑了一下,輕聲道:“果然還是太年輕,太沉不住氣了,我親愛的侄兒?!?p> 楚隱見斯人之笑,聽斯人之言,終于徹底明白,原來一切都是真的!從頭至尾,真正想要謀權(quán)篡位的人都是他!
楚隱再度拍案而起,怒聲責(zé)問:“那你告訴我的那些事都是假的了?包括那本手札和那個秘密!”
楚天承心知再無偽裝的必要,看著御階上的少年皇帝再無恭敬之態(tài),負手而立,渾身冷傲,眼含蔑笑答:“那本手札是真的,那個秘密也是真的,所以慕謙父子其實并不冤,他們的確該死?!?p> 楚隱咬牙道:“更該死的人是你,陰謀嫁禍、顛倒黑白不說,竟然還與胡人勾結(jié),你還是楚家子孫嗎!”
楚天承毫無愧色道:“若非我姓楚,你以為此刻你還能安坐在這把龍椅上?只怕胡人的鐵騎早就踏破大梁城門了!”
楚天承說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楚隱氣得七竅生煙,又憤怒地拍了一掌御案吼道:“楚天承?。?!”
楚天承卻依舊淡定如斯,看著暴跳如雷的楚隱笑得更加猖狂妖孽:“嘖嘖嘖,真是豈有此理,身為晚輩,你怎可直呼長輩名諱,真是太沒教養(yǎng)了。”
楚天承一邊如此說著,還一邊煞有介事地搖著頭,楚隱氣得渾身青筋暴起,卻是拿他毫無辦法。
直到此時此刻,楚隱方醒悟自己一直以來犯了一個多么大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