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隱突然沖出大殿,殿外一直候著的常安見狀連忙喊了一聲:“陛下!”
“哈哈哈……”
身后同時也傳來劉氏的笑聲,常安又回頭望向殿內(nèi),只見劉氏也癲狂地笑著,笑著笑著,她的淚便如泉涌般奔流而下。
看著終于崩潰發(fā)狂跑遠的楚隱,劉氏淚流滿面道:“四郎,今生今世,你都將是皇權的奴隸,就這樣一輩子活在爾虞我詐的囚牢里直到腐朽吧!哈哈哈!”
常安無法,只得對身旁兩個太監(jiān)小聲命道:“快去追陛下,萬不可叫陛下有任何閃失,聽懂了嗎!”
“是!”那兩個小太監(jiān)得令立刻拔腿就追出了崇華殿。
就在常安這短短的吩咐當頭,劉氏的笑聲停止了,常安回頭見劉氏滿臉淚痕,兩眼死水一般的沉寂,面帶凄美絕艷笑容,心頭一驚,在殿門口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太后?”
他跟隨劉太后多年,要說多忠誠大概談不上,畢竟宮里當差的敢說對自己服侍的主子絕對忠心不二的只怕沒幾個,就連皇帝身邊的太監(jiān)總管不也叛變了嗎?
不過要說憐惜的話,常安倒是有不少,畢竟這么多年,他可是親眼見證了這位孤寡婦人如何先后懷著怨懟、死心、仇恨度過了近三十年,對這個女人,除了必不可少的恭敬之外,他還充滿了同情。
他自幼在深宮里長大,四十余年的宮廷生涯里,他送走了前朝的亡國之君,送走了曾一度入主中原的竘漠短命皇帝,送走了大魏王朝昌盛帝和天啟帝,看了太多的起起落落浮浮沉沉,只覺這宮里的人一個個活得真累,明明當下已經(jīng)夠好了,卻還想要更多,整日里追求這個追求那個,結(jié)果因此將命搭進去的數(shù)不勝數(shù),比如今夜剛剛報應償還的姚輔仁。
當然,也不是沒有忠烈的,就像今夜的仇正和齊豫,但這到底是極少數(shù)。
他已年過花甲,這至尊之位上的人一個接一個走馬觀花似的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在他入宮當差的這四十多年里,于追求權力和欲望的這條路上倒下的人,如今白骨都能累成一座大山了吧?
常安看了大半輩子也沒搞明白,人啊,為何總是貪心不足呢,整日里讓自己活得那么累,究竟圖個啥?
這不,新的更迭又來了,這回會登上這把龍椅的人,身為在宮里活了四十多年的老人,即便只是個負責后勤的太監(jiān),他多少也還是能看出些端倪的,只是不知這回上位的人又能在這個位置上停留多久?新朝又能存在多少年?下一次更迭又會在何時到來?
啊,或許自己應該看不到下一次更迭了吧?畢竟年歲大了,而且又是在宮里當差,整日活在刀尖上,誰知明天早上還能不能睜開眼呢……
就在他走神想這些有的沒的時,卻見殿內(nèi)猛然閃過一道寒光,耳邊傳來一句凄涼又夾帶一絲解脫意味的話:“大郎,二郎,三郎,為娘來陪你們了!”
常安回過神來一看,劉氏竟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把匕首!此刻她已拔出了寒光閃閃的利刃,刃面倒映出她終得解脫的帶淚笑顏。
常安大驚失色,立刻沖進殿內(nèi)要去搶那匕首,可這需要兩腿邁過的數(shù)丈的距離怎能短得過利刃與脖頸之間的距離呢!
只見寒光一閃,利刃劃過劉氏的頸間,瞬間鮮血噴涌而出,血流如注!
“太后?。?!”
常安驚恐大叫著撲上去,在匕首哐當落地、劉氏身體倒下的同時接住了她!
常安顫抖著手一把按住劉氏還在不停往外噴血的脖子,嗓子發(fā)啞不聽使喚地顫抖著沖殿外尖聲吼道:“來人哪!快宣太醫(yī),宣太醫(yī)??!”
門外有太監(jiān)響亮地應了聲“是”,便聽見有人“噠噠噠”地疾速跑遠了。
常安只覺自己的手腳都不聽使喚,呼吸急促地死命按著劉氏還在不聽噴血的脖子,顫聲道:“太后莫怕,太后莫怕!太醫(yī)很快就來了,您再堅持一下!”
他是真的為這個一生悲苦的女人心疼,是真心憐憫她的遭遇,是真的希望她從今往后能笑著活下去。
罕見慌亂的他并沒有注意,劉氏濺滿鮮血的臉上竟帶著滿足的笑意,越來越無神的眼中也透著安詳,好似完成了一件堅持了一生的大事,到今日終于實現(xiàn)的那種釋然與解脫。
然后,在沒有留下任何遺言、事先也沒有任何交代的情況下,劉氏就這樣緩緩地閉上了雙眼,不再有任何的動靜。
直到這時,一直慌亂不止的常安才發(fā)現(xiàn),已然沒了脈搏和呼吸的劉氏的嘴角竟是帶著笑的。
諾大的崇華殿此刻靜極了,一跪一躺、一生一死、渾身沾滿鮮血的兩人讓這個空曠的大殿顯得更加的空曠,唯有殿外時斷時續(xù)的寒風呼嘯聲和常安依然粗重的喘息聲特別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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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阿姐??!你在哪里……我好想你……阿姐?。?!”
夜幕深重,寒風呼嘯,楚隱邊跑邊撕心裂肺地哭喊著。
“陛下!陛下當心摔著!”身后兩個太監(jiān)也一邊聲嘶力竭地喊一邊拼命地追趕著。
寂寞深宮,唯楚隱和兩名太監(jiān)前后三人朝靖遠門的方向狂奔著。
“阿姐,你在哪兒……我好想你……阿姐……”
楚隱迎著隆冬深夜的寒風一邊狂奔一邊哭喊,直喊到嗓子干啞,跑到心肺似要炸裂,雙腿灌鉛,精疲力竭,他仍不愿停下逃離和求救的腳步。
他現(xiàn)在只想逃離皇宮,逃出這個令他窒息的囚籠,奔向遙遠的北方,奔向那片草原,奔向那個熟悉的身影。
兩年了,整整兩年了!這兩年來,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無時無刻不想見到她,可是他與她之間隔著雪山大漠,隔著戈壁草原,隔著萬里疆河,距離遠到他好像用一生的時間都無法跨越!
“陛下您慢點兒!”
“陛下當心腳下!”
身后兩名太監(jiān)雖遠遠跟不上楚隱徹底失控狀態(tài)下的狂奔,卻還是拼了命地緊跟著,生怕楚隱摔出個萬一。
隨即,已然跑到渾身無力、再也邁不開腿的楚隱終于不負眾望地拌倒了,因著瘋狂奔跑的慣性,他向前猛撲出去好遠,臉、手臂、膝蓋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
“陛下??!”
兩個太監(jiān)驚恐萬分,原本他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胸口也疼得要死,但在看到楚隱摔倒的剎那,兩人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力氣,竟然開足了馬力瞬間狂奔到楚隱跟前,撲通一聲跪地,也顧不得自己膝蓋疼不疼,一人一邊就趕忙去扶楚隱。
兩個太監(jiān)眼珠在楚隱身上來回搜索,又拉開楚隱的衣袖看了看,觸目驚心的流血擦傷讓兩人渾身的汗毛瞬間都炸了!
一名太監(jiān)立刻驚慌道:“奴婢立刻去宣太醫(yī)!太醫(yī)??!”
說著,他人已經(jīng)驚慌地叫喊著跑出去了,好似忘了他雙腿已經(jīng)僵硬到邁不動,忘記了胸口也疼到失去知覺,只顧沒命地往太醫(yī)署全力奔跑。
另一名太監(jiān)則很有默契地留在原地照顧楚隱。
“陛下。”這太監(jiān)費力地想要扶起楚隱,奈何他竟撼動不了他一絲一毫,急得他都快哭了。
明明是深冬時節(jié),他卻渾身是汗地哭求道:“陛下!奴婢求您,起來吧!這數(shù)九寒天的,外面的地上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然而,他還是抬不動楚隱分毫,只能在那里一邊拉車一邊干著急。
楚隱自打摔倒之后就壓根沒有注意到旁人的存在,只望著漆黑一片的城北淚流不止,滿地的積雪反射出他悲傷絕望的眸子。
只見他竭力向北方伸長手臂,無助地低訴:“他們都騙我……都騙我!沒有一個人真心愛我……阿姐,你在哪兒……我真的好想你……阿姐……”
楚隱就這樣絕望地趴在地上不動了,好似根本感覺不到數(shù)九寒天戶外地面徹骨的涼意,只任由自己被無盡的傷痛和絕望侵蝕。
突然,一聲充滿心疼又帶著激動和喜悅、銘刻在楚隱靈魂深處的溫柔輕喚傳來:“阿耀?!?p> 趴在地上的楚隱頓時呼吸一滯,只覺自己的心跳仿佛也停了,寒風呼嘯聲也聽不見了,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楚隱遲疑地抬起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荷綠青蓮高縵鞋和玉白裙擺。順著視線往上,但見仙衣飄飄一塵不染,青絲如瀑,發(fā)帶如練,圣潔無暇宛若仙女下凡。
楚隱難以置信地、極度遲疑地、不確定地開口:“……阿姐?”
面前那人露出傾國傾城的笑顏,對他極致輕柔地說了一句:“阿耀,我回來了?!?p> 楚隱終于反應過來了,是真的,自己不是在做夢!自己日夜思念的那個人,現(xiàn)在一心想見到的人,今生今世都只想陪伴在她身邊的人,她真的回來了,就在自己眼前!
一時間,楚隱竟激動得說不出來,就那樣趴在地上,竭力仰頭望著面前的人,渾身突然就熱血沸騰起來,滿腔的情愫都化作了滾燙的男兒淚,如江河決堤般爭先恐后地洶涌出來!
對面那個在黑夜里顯得更加光潔明亮的佳人亦滿臉熱淚,卻仍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沖楚隱笑著,一時間這方天地便再看不到其他任何人,兩人心里眼里都只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