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大火仍在肆虐,但火光卻似乎還照不進這片不知有多少年頭的老林,盡管林中之人能感覺溫度似乎是高了些,但相對外面來說依然陰冷。
憑借天際朦朧的火光,但見林間兩方人馬對峙。
乘風手握明玥,符天驕手握洗華,二人一左一右護著身后背著慕榮的秦蒼,左右兩翼是九名僅余的親兵,而對面則是百余名追命九門的高手。
凌云還是一襲玄衣,一雙冰冷的眼中是深不見底的潭,冷漠注視著對面眾人。
秦蒼苦笑:“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凌云左手按住腰間佩刀,看向秦蒼冷眼帶殺道:“秦大將軍,看來長平侯今夜注定要留命鐘靈山了?!?p> 符天驕亮劍橫眉厲言道:“休想!”
凌云這才將視線移向一直被他忽略的女子,那俯視的態(tài)度,那不屑的眼神分明就是在問:你是哪根蔥?
符天驕看見了,卻根本無所謂,眼下救慕榮才是最要緊的。
她轉(zhuǎn)身看向秦蒼,表情寫滿了堅決,那雙明亮的眼中閃耀著的光芒震顫了秦蒼的內(nèi)心。他知道,她必是有所決斷了。
“秦大將軍,你我雖無深交,但我相信君侯選擇的人,歐陽將軍和百里將軍也都如此信任你,我想,你一定會讓君侯平安無事的,對吧?”
秦蒼大約猜到了符天驕要做什么:“三娘,莫非你……?”
符天驕看向慕榮,滿心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要讓這個男人活下去!
眾人驚見她露出了難得的女兒笑,柔情似水,穆如清風,卻又透著無可動搖的堅定決心。
符天驕再度看向秦蒼,眼神透著十足的壓迫感道:“回答我,秦大將軍,你會讓他平安無事的吧?”
“……”秦蒼再次為她的魄力感到震撼,無言看了她半晌,而后又看向乘風。
乘風已然明白符天驕的用意,對秦蒼道:“我和符姑娘一樣,相信你,也相信歐陽大哥,更相信君侯的選擇?!?p> 秦蒼回頭看了一眼背上氣息已然極度虛弱的慕榮,嘴角一揚,心下也已有了決斷。
雖然前有凌云的九門人馬,后有洛傾鴻統(tǒng)領(lǐng)的九門人馬,還有唐狄的近萬南齊禁軍,哪條都是死路,但——
“等你們擺脫了敵人,我保證,定會還你們一個完好如初的長平侯!”
乘風和符天驕均欣然一笑。
此時對面凌云冷笑道:“諸位好膽識,面對如此情形,竟還能如此鎮(zhèn)定自若,談笑風生?!?p> 乘風與符天驕再度面向敵人擺好姿勢。
“秦兄,君侯就交給你了?!?p> “秦大將軍,一切拜托了,一定要讓他平安無事!快走!”
秦蒼再度回頭看了看他背上的人,知道情況危急,一刻也耽誤不得了,咬牙閉目一個深呼吸,而后睜眼對兩人道:“這里就交給你們了!”
隨即,他狠下心猛然轉(zhuǎn)身,朝著他們逃出來的地宮狂奔而去!
符天驕緊盯著眼前的敵人嘴角帶笑默道:慕懷霜,你一定要給我活下去!
乘風亦緊盯著眼前的敵人深情默道:懷霜,你一定要平安無事,否則我至今所做的一切就都沒有意義了!
凌云身后一人道:“門主,屬下帶一隊人去追長平侯?!?p> 不待凌云回答,便見對面僅剩的十一人一字排開,形成了一道人墻,乘風與符天驕居中。
乘風橫劍凜然道:“想追,除非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
符天驕亦橫劍決然道:“只要我符天驕還有一口氣在,你們就誰也別想越過這條線!”
眾親兵亦各自抓緊武器躍躍欲試,一個個也都視死如歸。
凌云特意多看了一眼符天驕,江湖聞名的符三俠,定南王符文彥最寵愛的女兒,大梁城有名的符羅剎,身為追命九門高層之一的他自然不可能不知其身份,只是不解她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他雖如此想著,但他面上并沒有任何表現(xiàn),眼神還是那樣冷。
“既然你們都這么想死,那我便成全你們!待徹底將你們消滅,我看還有誰能救長平侯!”
只見他倏地拔出腰間佩刀,森寒刀鋒晃到了乘風和符天驕的眼。
此刀名曰隱月,刀長約三尺三寸,刀體寬約一寸,刀身挺直,單邊開刃,刀背有血槽,刀尖處有反刃,且微有弧度,亦刀亦劍亦匕首,殺傷力大,攻擊力強。
凌云將隱月一橫,頭也不回地對身后眾人下令:“都給我聽好了,除了百里乘風,其余所有人通殺不留!”
不管符天驕因何出現(xiàn)在這里,對他而言都不重要,他只要保證掌門的計劃能順利達成即可。
“是!”
隨即,凌云竟自己率先呼嘯著提刀沖了出去,速度之快連乘風也吃了一驚,連忙舉起明玥上前迎擊。
九門眾人見狀也蜂擁而上,瞬間這一片密林便成了戰(zhàn)場,刀劍之聲不絕于耳,刀光劍影在幽暗夜色下、深山老林中、參天巨樹間不停閃爍,殺氣四溢,寒意逼人。
凌云與乘風刀劍交鋒瞬間,金屬碰撞爭鳴聲異常刺耳,冷兵交鋒更是在夜色下更是擦著流星般細密的火花。
交戰(zhàn)當中,乘風雙眼不時透出疑惑,為何凌云剛才下令時說要活捉自己,而不是一并抹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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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靈腹地茂林間,秦蒼背著慕榮正疾速狂奔。抬頭遠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火光與濃煙交織,漫天夾雜著滾滾濃煙的火光將夜照得昏黃透亮,火勢正朝著深山腹地迅猛撲來,映照出秦蒼眼中濃重的焦急和擔憂。
他回頭望了一眼背上的慕榮,這似曾相識的情景將他的思緒帶回到了十五歲那年,也就是天啟五年,亦是他們正式從軍的第一年。
他與慕榮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這本已是難得的巧合。
十五歲那年,慕榮棄商從戎,理所當然地加入了當時已被任命為紫耀軍主帥的慕謙麾下,成為了一名普通的士兵,而秦蒼身為太師裴清的外孫,他不愿像京城那些世家子弟一樣只為混個名譽軍銜而加入皇家禁衛(wèi)軍,遂選擇了赴邊從戎,竟又巧合地都投入了紫耀軍麾下,也成為了一名普通的士兵。
打從兩人同屬一個軍營的那天起,他便整天在營地里到處炫耀他與慕榮是上輩子就注定的兄弟,這輩子注定要糾纏不休。
盡管慕榮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可他卻似毫無自覺地整天纏著慕榮不放,基本上慕榮到哪兒,他就會像狗皮膏藥一樣跟到哪兒,幾乎是形影不離,久而久之,將士們也就習慣了。
慕榮天生性子較冷,又喜靜喜獨處,所以經(jīng)常會找不到他人,但凡有事找不到他,那找秦蒼就準沒錯。
說來也奇,慕榮雖然天天都擺出一副嫌棄的樣子,但秦蒼卻總能準確讀出他的想法,找出他的所在。
很快,他二人便在軍中初露鋒芒,不到一年的時間便都晉升為中層將領(lǐng),但秦蒼自始至終都是慕榮的副手。
原本他也是能與慕榮一同晉升的,然而他卻私下找慕謙談過話,婉拒了慕謙提拔他的好意,表示只要能留在慕榮身邊,任何職位他都無所謂。
慕謙雖對此百思不解,但有裴清暗中托付在先,言明秦蒼入紫耀軍后,請他一切遵從秦蒼自己的意愿,故此慕謙便隨他去了。
其實秦蒼也是通過一段時間死乞白賴地熱臉貼冷屁股才摸清了慕榮的脾性,知道他雖總是板著一張臉,但卻并非是個難以接近的人;
他雖對誰都冷冰冰,極少露出笑臉,但他的心卻熱得像一團火;
他看似對身邊的人漠不關(guān)心,實則比任何人都重情義,只不過他不善于表達自己罷了。
就像他,經(jīng)過不懈的“努力”,慕榮雖還是對他不冷不熱、滿臉嫌棄,但他能感受到慕榮的心其實已經(jīng)接納了他,將他視作“自己人”了。
然而,這樣的慕榮卻時不時地讓他感到莫名的悲傷和心疼。因為在他眼里,慕榮的生命就像是一團封印在體內(nèi)熊熊燃燒著的烈火,表面看起來風平浪靜,內(nèi)里卻是驚濤駭浪,波濤洶涌,好似不把自己的生命燃盡,他便不會罷休。
而令慕榮拿他當“自己人”的命運轉(zhuǎn)折點便,是那一年與竘漠在東北邊境的云嶺的交戰(zhàn),那是他二人首次隨軍出征。
那一次,慕謙以當時的紫耀左軍將軍為主將,遣三千精銳為前鋒先行偵察地形、打探敵情,而領(lǐng)軍的將領(lǐng)中便包括慕榮,有慕榮自然也就少不了秦蒼了。
慕謙之所以會派時年剛滿十六歲的慕榮隨前鋒去往前線,當然也是想鍛煉慕榮。
本來那一次只要他們遵從慕謙的拖延戰(zhàn)略穩(wěn)扎穩(wěn)打就不會有問題,誰知主將想斬殺胡人立軍功,剛愎自用不聽人勸,尤其是不聽慕榮的勸誡,認為慕榮仗著是慕謙之子便枉顧尊卑,以下犯上,固執(zhí)己見,輕敵冒進,最終導(dǎo)致三千將士誤中胡人埋伏,那名主將亦在伏擊中戰(zhàn)死,將士們也死傷無數(shù),損失慘重。
那一戰(zhàn),秦蒼亦不幸負傷,背上狠狠地挨了一名胡人將領(lǐng)一計彎刀,傷口又長又深,若非慕榮反應(yīng)及時拉了他一把,那一刀恐怕就會照著他的腦門砍下去了!
后來,慕榮領(lǐng)著不足五百的殘兵被迫逃入深山之中,胡人也像今日的叛軍一樣將他們困死在云嶺之中,像關(guān)門打狗一樣對那五百殘兵趕盡殺絕。
隨著胡人單方面屠戮的時間拉長,他們剩下的同袍也越來越少,可慕榮卻自始至終都不曾放開過他,直到三千前鋒終于只剩下他二人,慕榮干脆將傷勢過重幾乎無法動彈的他綁在了背上,一邊與胡人死戰(zhàn),一邊尋找著生路。
秦蒼至今還清晰地記得,當時自己曾多次請求慕榮放開他,他不想連累慕榮也跟著他一起死,可慕榮卻跟沒聽見一樣,仍背著他與敵軍浴血奮戰(zhàn),死活不肯放開他。
最后,他二人被逼上了一面瀑布斷崖,崖下是亂石激流,面前是手握刀槍的敵軍。
橫豎都是死,慕榮當機立斷,解下秦蒼護在懷里,而后毫不猶豫地跳下了斷崖!
即便當時的慕榮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可他卻寧死也不做胡人的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