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夜風助長著火勢,熊熊烈焰裹挾著滾滾濃煙正朝中心腹地不斷聚攏,烈焰濃煙宛如彤云,將天地照得通透明亮。
斷谷以西,還是那片潮濕陰冷、巨樹參天、枝葉繁茂、藤蔓交錯、盤根遍布的深山老林,刀光劍影仍在持續(xù),逐漸逼近的山火終于開始照進層林,深秋夜風送來開始嗆鼻的煙味,也帶來了灼燒的溫度,逐漸驅散這林間的陰冷潮濕之氣。
乘風和符天驕緊握利劍背靠背站著,周圍躺滿了橫七豎八的尸體,其中包括那九名親兵。
慕榮帶進山的五百親兵終是全數(shù)犧牲了。
只見兩人身上滿是滲血的傷口,頭發(fā)都亂成了草窩,發(fā)絲沾滿血漬,臉上汗水與血漬也糊在一起,各自喘著大氣,一副氣空力竭、隨時都有可能倒下的樣子,但兩身傲骨皆超越各自的極限,誰也不肯倒下,只為給慕榮多爭取一分生機。
“符姑娘,還撐得住嗎?”
“這話我原樣奉還!倒是百里將軍,你可一定要撐住,千萬別輸給我一介女流?。 ?p> 乘風知道,她這話其實是在關心他。
因為凌云一道不明所以的活捉命令,所以九門之人對他不敢下殺手,于是他便仗著此軀一邊對付九門一邊護著符天驕。
因此,他身上的傷雖都不是什么致命傷,但相較符天驕反倒多了不少,對精神和肉體的承受力都是不小的考驗。
符天驕正是因為清楚這一點,所以才用近似激將法的鼓勵讓他撐住。
乘風瀟灑一笑:“多謝符姑娘關心,你放心,我還沒那么容易倒下!”
符天驕露出鮮有的柔情:“百里將軍,你我好歹也算是共同經(jīng)歷過生死了,不必如此生分,喚我三娘即可。”
“既如此,三娘也不必與我生分,和大家一樣喚我乘風即可。行走江湖之人,沒那么多繁文縟節(jié)?!?p> 生死關頭,符天驕卻笑得愈加飛揚。
近前幾個九門殺手見他二人竟無視他們兀自歡談起來了,氣得吹胡子瞪眼,掄起各自的武器就嚎叫著沖了上去,喘著大氣、一副筋疲力盡模樣的兩人也不知哪兒冒出來的力氣,不過三五下的功夫,那幾個九門殺手便加入了橫七豎八的躺尸大軍。
眼見乘風和符天驕如此難纏,凌云身后一門人上前來小聲道:“門主,那百里乘風仗著您的命令毫不顧忌,我們的人死傷眾多不說,再這樣任他們糾纏下去,只怕就會錯過追殺長平侯的時機?!?p> 凌云冷眼注視兩人,深邃的眼中不知在思量著什么。
那人又道:“如今光憑他二人已無力阻止我們,不如由屬下帶人先去追長平侯。他身中劇毒無法行動,那秦大將軍背著他應該跑不了多遠?!?p> 凌云眉間微微遲疑了一下:“……也好,你去吧?!?p> “是!”
那人得了命令,正欲召集人馬去追,卻聞后方突然傳來雜亂而迅疾的窸窣聲,有地面的,也有樹上的,聽起來人數(shù)不少。
九門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后方,已近極限的乘風和符天驕雙雙以劍杵地支撐著身體,亦向前望去,兩雙眼中都是期望。
眨眼間,便見云酆、云翊率先竄出巨樹繁枝密藤飛身落地,緊接著是上位尊者親衛(wèi)團以及曲靖、易征、向坤等所領的總舵各壇人馬。
一轉眼,樹上樹下滿是司過盟的人,粗略估計竟足有四五百之多!
最后,但見云歿護衛(wèi)著一人自眾人身后步履從容地走到陣前。
其人身形修長,著一身繡有銀灰暗紋的錦緞白衣,生著滿頭銀發(fā),戴著一張雕功精細的銀制鳳凰浴火面具,遮住了大半張臉,漏出一雙飽經(jīng)風霜卻依舊澄凈清明的眼。
九門的人早在“敵人”趕到之前便已紛紛退到了凌云身后,十八般武器在手,各自全神戒備,雙方隔著五六丈遠,中間孤零零地立著兩人,以及滿地橫七豎八的躺尸。
凌云當機立斷:“退!去與掌門匯合!”
命令一下,九門的人撤得倒是也挺快,轉眼間便通通消失在了密林間,不見了蹤影。
“救兵……終是到了……”
乘風在看到云歿的那一刻,一直強撐的意志力終于渙散。這一散,一直緊繃的弦也終于斷了,早已透支的體力便一下子崩塌。
云歿是何等人物,比在前的云酆、云翊,甚至比近在咫尺的符天驕還早一步發(fā)現(xiàn)乘風的不對,在他倒下之前便已瞬移到跟前接住了他,之后符天驕方才反應過來,轉過身才明白剛才那一瞬發(fā)生了什么。
乘風望著云歿笑得那樣安心,雖無一字,但一切盡在不言中。
云歿穩(wěn)穩(wěn)扶住乘風沉聲道:“百里將軍辛苦了,接下來的事交給我們,你放心?!?p> 乘風終于安心地昏了過去。
慕籬掃了一眼遍地的躺尸,眸中悲憫之色浮現(xiàn),嘶啞的聲音響起:“走吧,繼續(xù)趕路?!?p> 如果可以,他也想先將這些尸體收埋,不論是敵是友,都曾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可眼下趕到兄長身邊才最為要緊,而等救下了兄長,只怕這些人的尸體就被燒得骨頭都不剩了吧?
但他沒的選擇,只得狠心命所有人繼續(xù)向中心腹地趕去。
符天驕整個人就呆在了那里,云翊走到她身邊:“符姑娘,你傷勢也不輕,不如讓在下背你吧?”
“啊?”符天驕反應了一下方道:“不用不用,這點小傷,不礙事?!?p> 云翊沖她微笑點點頭,但還是從旁扶著她前行。
慕籬和云酆與她擦肩而過時,她刻意多看了一眼,慕籬還極為友好地向她點頭示意,她便迅速明白,這個人是知道她的,甚至可能對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慕籬當然對她的情況一清二楚,且?guī)缀鹾颓厣n一樣的心境。他也是希望兄長與這位定南王府的掌上明珠最終能修成正果,希望能有個知心人陪伴在兄長身邊。
就在擦肩而過的一瞬,只聽慕籬滄桑嘶啞的聲音傳來:“云酆,你先行探路,務必找到君侯所在!”
“是!”云酆藍白相間的衣衫一翻,轉眼間便消失在了前方密林中。
初時,符天驕的確是有些懵,一時沒反應過來是什么情況,可等她冷靜下來,她再度被慕榮所立的高度震驚到了。
云歿和云酆她其實并不陌生,因為在長河谷那一次突圍戰(zhàn)中,他們二人也在救援隊伍里。
自恢復自由身之后,她便天南海北走江湖,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司過盟,對他們懲奸除惡、匡扶正義的美名也多有耳聞。
長河谷那時,她原本以為司過盟的人只是巧合出現(xiàn)在那里,并且出于道義才出手相助,如今看來完全不是這么回事!
符天驕特意多看了幾眼走在前面眾星捧月的“獨孤仇”,能讓司過盟的上位尊者如此恭敬聽話的人,那必然只有司過盟的盟主獨孤仇了。
于是,符天驕立時便明白了,這個人不是對她的一切了如指掌,準確地說是對長平侯的一切了如指掌。因為很顯然,這個人是為救長平侯而來。
所以,當初在長河谷,司過盟的人會出現(xiàn)在那里并不是巧合,出手相助也不是出于道義,而是專門去救慕家父子的!
那么,這個獨孤仇到底是誰?與君侯、或者說與陛下又有何關系?他又為何要幾次三番地幫慕家?長平侯于他而言又意味著什么,以至于他竟帶來如此眾多的江湖好手,如此不計代價地相助長平侯,難道他就不怕這些人有來無回嗎?
眼前發(fā)生的一切都在瞬間刷新了符天驕的認知。
原本她以為,經(jīng)過這半年的歷練,她跟原來已經(jīng)不一樣了,離那個人也應該更進一步了,然而直到此刻她才發(fā)現(xiàn),她和他依然是兩個世界的人,甚至離他更遠了,遠到她仿佛用一生的時間都夠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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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斷谷盡頭,離中心腹地那個巨大的地宮約摸五六里的林間,秦蒼背著慕榮正朝地宮趕,忽聞前方林間有許多人在林間迅速穿行的嘈雜聲,秦蒼立刻停住了腳步。
正四下尋找藏身之所,卻發(fā)現(xiàn)滿眼除了樹還是樹,根本沒有可躲藏之處時,一條白影已率先竄出來。緊接著無數(shù)人影竄出密林灌叢,停在了秦蒼面前。
轉眼間,秦蒼便被九門眾人半包圍,封死了前路。
當然,此刻他就是想跑,怕是也沒有退路。
追風眼中滿是殺氣看著秦蒼冷笑道:“秦大將軍,想不到你竟去而復返,自投羅網(wǎng)!”
秦蒼回之以冷眼,絲毫不懼。
隨即,一抹修長碧影自九門眾人之中走出,讓這片深山老林仿佛都瞬間變得明彩起來,那驚艷絕塵的身姿和容顏依舊令人驚嘆。
只見他負著左手,右手把玩著銀扇,似笑非笑地緩緩走到人前。即便是在火光遙映密林亦不甚明亮、周圍還全都是行走于刀尖上的九門殺手的情境下,他卻硬生生走出了絕代風華之姿。
只是,本該是君子如玉的他此夜此刻卻渾身都充斥著邪魅的氣息。
洛傾鴻并沒有理會秦蒼,而是微微傾身,頭微微斜仰,瞇起一雙醉人的桃花眼看向他背上的人,秦蒼本能地緊了緊背上仍舊沉睡不醒的慕榮。
只一眼,洛傾鴻便心中有數(shù),隨即直起身子,看著秦蒼,準確地說是看著秦蒼背上的慕榮沉默不語。
看著面色顯然已恢復如常的慕榮,洛傾鴻眼睛一瞇,不禁自問:如此層層布局,他竟還能死里逃生,難道真的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