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王老爺
“啊好冷，好冷啊……”茯茶縮在一團(tuán)開始囈語。
黑臉?gòu)D人被她這模樣驚得愣住。
“這火熱的天，怎的還喚冷啊冷的？”見那板車上的小人面色病倦，黑臉?gòu)D人有些厭棄的拿帕子捂起口鼻。
“……阿爹阿娘，求求你們，不要扔下我……我沒病，沒病……”茯茶還在囈語，躺在原處面色似乎比之剛才越發(fā)顯白。
“呀！還是個有病的胚子！給老娘滾出去，這生意不做了，不做了。天殺的劉麻子，竟拿這樣的糊弄老娘……”果然，黑臉?gòu)D人在聽清茯茶所說后暴跳如雷，更是抄起那雙厚實渾圓的肉拳，朝販子二人狠狠捶去。
大販子來不及躲閃，面上生生挨了婦人兩拳，瞬間被揍出兩團(tuán)印子。
“二娘，二娘你聽我解釋。哎喲，你個黑面娘們，下手可真狠?！?p> 販子二人回過神來，剛想對那婦人回以拳腳，就被突然從院內(nèi)冒出來的四五壯漢擒住。而她則被推搡著甩出院門，三個小乞兒也一并被推出來。
小乞兒們皆是趴在院門外抽泣，想來是販子們曾許諾他們有口吃食，他們才心甘情愿來賣身成奴。可現(xiàn)今又突而因為自己誤了好事，茯茶心里到底還是有些愧疚。
剛被甩出來，她被摔得生疼。挪動至院墻邊，才好不容易扶著支起身。
看著來往窸窣的車馬人流，茯茶既陌生又興奮。這股子興奮也不知從何說起，總之就是打心底里冒出來的。與將將轉(zhuǎn)醒，睜眼便是污濁的那時段不同，此時的她，對著臨街頗有興致想好生觀摩。
扶著墻慢慢離去，茯茶也未知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只是想這么漫無目的的走走。
許是體力不行，她行得甚慢。她自醒來，眼前一切便是陌生。只有在問及‘我是誰’這等問題時，她才在腦海中顯現(xiàn)出‘茯茶’字樣的零星記憶。再思多一些便又記不起什么了，腦中變得茫然一片空白。
已不知走到了何處，她停下歇腳，這才發(fā)覺身后不遠(yuǎn)，那三個乞兒正不緊不慢的跟著。發(fā)現(xiàn)被她瞧見，嚇得正準(zhǔn)備要跑，被茯茶喚住。
“都過來，想跟著就走近些。”
乞兒中稍大的孩子聞言，垂著腦袋踱步向前。另兩個略小的孩子怕生得緊，就躲在那稍大孩子的身后不敢看她。
待孩子們走近些，茯茶問，“你們從哪兒來？”
稍大的孩子怯生生的瞟她，不敢抬頭對視，聲音更是細(xì)如蚊蠅，“回姐兒的話，記事起便在這街上了，自是從深巷小街處來?！?p> “那爾等娃娃之輩，可有姓名？”
“……沒有?！鄙源蟮暮⒆佑行@訝的看向她，畢竟這世道多以貧賤不為人知，這姐兒會詢問了他們姓名，可是真的待他們有些不同。
“為何跟著走了這么久，也不吭聲？”茯茶撫著胸口讓自己呼吸平順下來。
“怕，怕姐兒，發(fā)兇趕我們?！?p> “我是問你們，何故跟著我？”茯茶突然面色嚴(yán)肅，瞪著那乞兒眼睛。
嚇得三個小乞兒立馬跪地俯首，稍大的孩子立馬改口，“我們兄妹三人不是有意冒犯，只是被那黑面娘子趕將出來，一時沒了頭緒。因與姐兒也算是一道來的，在那院門前守著也不見人出來，這才隨了姐兒腳步?！?p> 稍大的孩子模樣也就八九歲，口齒倒是怪伶俐的。
茯茶仔細(xì)打量起三個孩子，雖然他們面上都烏黑邋遢，可也都長了雙溜溜的眼睛，看著也還機靈。
那一口一個‘姐兒’的喚著，叫她心中頗生出些憐意。
“居然連個名都沒有。”這樣一說來，三個乞兒還真是可憐。她好歹醒來時，即便記不得許多，卻還記得自己叫茯茶。
看著腳邊三個磕頭的孩子，茯茶將之拉起來，細(xì)聲說道，“以后便叫你們茯玥，茯香和茯谷可行？”
聞言，三個孩子皆喜笑顏開，圍著茯茶搖搖欲墜的身板跳起來。嘴里還不停念叨‘茯玥，茯香，茯谷’，可是高興壞了。
看著他們笑，茯茶像是受了他們感染，心中本慌張的愁緒亦變得淡薄些。
至此往后多個日夜，街邊四個高低不齊的身影，便時常出現(xiàn)在街邊……
苦尋多日，郢王府前廳皆是一派凝重。
郢王朱友珪已經(jīng)愁眉不展好久，自小丫頭跳下寒井，他便就如此了。
也差人跳下井中去撈了，卻不想居然在深井中探出條暗流。差使了水性好的衙役下水，足足尋了一夜，這才找到與暗流相通的一處臭水溝。
聽了手下來稟，他二話不說便快騎奔去。在一灘臭泥中，只剩兩具泡發(fā)的女尸，觀其梳妝衣料斷然是內(nèi)院掌事姑姑和秀兒無疑了。
侍衛(wèi)發(fā)現(xiàn)溝邊兩行污水腳印子喚他去看，他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立馬派人滿東都的去尋，可那兩行腳印子在入街口就看不清了。突然蒼茫人海，變成了他眼前的迷霧茫茫。
攥緊手中扳指，他目光如炬。沙場上生死他都未曾看重過，何況只是這東都，他堅信只要她還活著，他便一定能尋到。
終是皇天不負(fù)有心人。再尋到她時，她竟搖身一變成了街上的乞兒。
那日馬車行至西街一酒鋪前，周來下車去給他打酒。素來掛著‘郢’字牌樽的車前，無人敢來說上一句，一般賤民也都會退避兩三丈。突而一仗小乞兒沖來車前，與趕車的馬奴理論起來。
“大姐姐，還是算了吧！茯谷也沒受多大傷。”
“都被那鞭子抽背上，抽出血印子來。怎可就這般了事？”這個聲音，他這些日子以來思疾如潮，還時常被內(nèi)院侍女們的笑聲弄出幻音。
一時坐立難安，他透過掩簾看到那馬奴旁半大的丫頭，正如他初見她時，還是那狼狽模樣，竟也未變過。只是幾日光景，她似乎比以往的印象中長高了些。
馬奴剛才許是趕車趕的急了些，又是疾馳在這僻街。此街盡是些討飯吃的下等人，就是落住的最多也只是些小商小販。馬奴也是見慣了踩底捧高的人，在這街上自然覺著高人一等，揚起鞭也就沒了分寸。
“走走走，一伙乞兒鬧什么事。”馬奴說著又要揚起鞭子來趕人。
“你趕車便趕車，何故要鞭傷我幺弟？”那丫頭立于車前，毫無畏意。
“貴人事重，你們一幫叫花子，擋著貴人車馬，眼瞎不成？”馬奴朝車內(nèi)望了一眼，見車內(nèi)沒有動靜，轉(zhuǎn)而對乞兒們兇神惡煞。
見馬奴對車上貴人有些緊張，茯茶眼珠溜溜一轉(zhuǎn)，牽著茯香茯谷的手就貼上車沿。
“……貴人您可要管束手下惡奴啊！”
“嘿，你這糟踐的乞兒，不許污穢了貴人尊駕?！瘪R奴一鞭抽來，打在茯茶臂上，單薄的衣料瞬間被染紅，那一鞭兇狠，將還有些羸弱的茯茶輪砸在地。
“大姐姐，大姐姐?！?p> “別打我大姐姐！”茯香茯谷畢竟年幼，著實這那場景嚇得糊濕了眼眶。
其實坐在車上的他早就認(rèn)出她。
一時激動，竟再見她時顯得手足無措。
“何事如此喧嘩？”
“回稟王，老爺，是一仗小乞兒聚眾滋事?！瘪R奴立馬卑躬屈膝的模樣，叫一旁坐著的茯茶忍不住翻起白眼。
這僻街繁雜人等居多，街上更是無守衛(wèi)巡查，馬奴不敢在外張揚，差點脫口而出的‘王爺’，遂改成‘王老爺’。
“這位姓王的老爺，您可得為我們流落于此的孤兒講句道理。”剛才在掩簾邊角，她無意窺得車上那人衣角。黑絲緞面紋樣的繡緞，一看就是華貴物件。
車上人掀掩簾的手，在聽見‘姓王的老爺’后，有些頓了頓。不過，隨即便一把掀起，露出一張豐神堅毅的面孔。
“那鞭子無故抽了我家幺弟，可憐我幺弟還只五歲，他哪處開罪了老爺家，要承此……”抬頭看見‘王老爺’，茯茶先是被這像貌一震，接著便移不開眼睛。
這哪里是老爺？說是王家公子也沒人詬語啊。眉眼似繁花星辰，便是身為女子的她，都不敢在其身旁一比。面色冷峻的王老爺，倒是活該這幅冷面，不然就這尊面貌在此游走，還帶著笑靨明媚的，多得是摸瞎的販子盯上。
“你……”朱友珪剛開口，想問她些什么，卻被她搶話。
“我叫茯茶，這是我家小妹幺弟，茯香和茯谷。哦，還有一個茯玥，我二弟，他現(xiàn)在跟著施粥的隊伍去領(lǐng)粥了，很快便會回來?！?p> “哦？”面前的小丫頭神色自然，那懇切的眼神不像是裝出來的?！澳?，不認(rèn)得我？”
“啊哈哈，王老爺名滿東都，茯，茯茶怎會不認(rèn)得。王老爺這等貴人，一看便是行善積德之相，若是我們姐弟四人能得王老爺府上蔭使，那是何其的榮幸?！?p> “……想去我府中求差使？”朱友珪有些好笑的看著她，她這幅搖尾乞憐的諂媚模樣，確實讓他稀奇。
“是啊是??！”茯茶點頭如搗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