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會懂,她宛若新生的臉,其實都是主人新做的皮。
聽千冥說,當年絮妍少主被大火燒的面目全非,主人將絮妍少主帶回來時,大家都以為少主活不長了。卻沒想到,主人請來涂山上的巫仙,幫少主換了一副絕美的皮囊。日夜精心呵護,才有了后來絮妍少主驚為天人的絕色容顏。
無雙起初還不信,直到她那次,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去,卻還能在陌生的房中見到主人。
主人告訴她,如此大費周章的讓大家相信她已死,就是為了使她重新獲得另一個身份。
她用那張被毀的臉,在江湖上闖下不小的名號。若是不徹底換掉她的特征,那她今后所做的事,一旦有人開始追查,她背后的整個暗門,都將被人順藤摸瓜挖出。
無雙明白主人的用心,她沒有怨恨也沒有多問。
靜默的守在那間陌生的房中,無雙終于又開始鼓起勇氣去看鏡子里的自己。她明白成為另一個身份的含義,也清楚往后的歲月里,她將不再是她自己。
她生來便是來自地獄的索命使者,這些年造的孽,她早就受夠了。
誰的一生愿意永遠活在黑暗中,誰又不想光鮮的走在光明下?主人說的沒錯,‘黑暗里照進一束光,那束光就有罪!’
誰都沒有注意到,她無雙的那束光,就是茯茶少主。
當她的人生,被這束光包圍,她才明白,原來人的一生還可以被那么多人溫柔以待。即使受了傷,背后也會有人不顧一切的去尋找,去保護。
是的,她想要茯茶少主那樣的人生。
看著鏡中的自己,右眼上的疤,就像一條條蛆蟲,無情的啃噬著她的自尊。她無法想象,接下來主人承諾的幫她換臉,會是怎樣的改變。
之后她終日渾渾噩噩,恍惚間,的確有人進來幫她涂抹藥水。也有人用刀子,在她毫無知覺的面頰上,一刀一刀的劃……
再醒來時,她就已經(jīng)不再是當初的自己。
那恍若剝皮拆骨的變化,使她都不敢正視那張曼妙的臉。
就像是偷來的人生,給了她重生的機遇。終于能活在光芒萬丈的地方,這讓她格外珍惜這樣的自己。
主人說,活在光明里的人,也需要靠自己去爭取。若是她能永遠駐扎在那里,便永遠也不用回黑暗的巢穴了。
她聽懂了這話里的意思,所以,她更加癡迷眼前的溫暖。
將小臉緊緊貼在李從珂的胸口,無雙近乎貪婪的呼吸著他的味道。這或許才是她,一生所念的氣味吧!
被李從珂明目張膽抱進醫(yī)館后,無雙就恰到好處的醒來。
李從珂再難克制自己的情緒,掐住她脖子逼問,“你這個賤女人,偷走了監(jiān)國鑒印,還敢這般招搖?”
“咳咳,哈呃咳咳,官,官人,呃……”
“這位相公,使不得使不得呀,再不松手,小老兒的醫(yī)館里便要鬧出人命了?!蹦昀系拇蠓蛞姞睿彩求@嚇的不行。
看著無雙逐漸變的通紅的臉,李從珂這才回過神來,當即松開無雙脖子上的手。
待三人都冷靜了一些,大夫這才顫顫巍巍的幫無雙號脈。
良久之后,大夫面色開始有些復雜。李從珂不解其意,趕忙問,“她方才摔出馬車,來時都昏了過去。大夫瞧她,可有沒摔出什么毛???”
“夫人……夫人體嬌,這一摔,恐怕是傷及五臟六腑的舊傷還未愈,又添新傷?!?p> “舊傷?何來的舊傷?”李從珂瞬間變了臉色,因為無雙告訴他的過去里,可從未提及那富貴人家的主母,事如何待她的。
想必那家宅中的婦人品性惡劣,容不下無雙,又不敢明目張膽在她身上留下外傷的痕跡。所以才用了這般陰險的手段!
再看無雙一眼,李從珂甚為慚愧。
他本是恨透了這個女人,可一見到她的臉,他好不容易蓄滿的恨意,又在她的呼喚聲中消退了。
之前他多次受三姐拖累,不就是因為貪了三姐李清歡的容貌嗎?
這樣的錯,他為什么就是改不掉,為什么還要繼續(xù)落入同樣的深淵?
那夜,李從珂沒有送無雙回去,自己也是整夜未歸。
或許是因為無雙半夢半醒間,不時喊著‘不要走,不要丟下我’。李從珂因此動了惻隱之心。
丟了監(jiān)國鑒的他,一時半會是不可能重新拿回政權了。
畢竟劉語瑩的身份是晉王妃,不僅是督帥府的女眷惹不起,就連他手里有監(jiān)國鑒,也必須敬畏其三分。
晉王將監(jiān)國的重擔放在他身上,這在外人看來,必是他李從珂受了晉王的重用。
可向來對這個晉王了如指掌的李從珂,又怎會看不明白,這不過又是晉王為了不讓河東的政權落入旁人手,故意為新王妃設置的阻礙。
若他李存勖真心想要重用李從珂,何不暗許他親近一些擁有調(diào)兵資格的守將?
李從珂深知,自己而今不過督帥府的喪家之犬。名義上還是督帥李嗣源的義子,朝中也是晉王李存勖欽點的監(jiān)國大臣,可他終究還是沒有一兵一卒,空擺在臺面上的一個架子罷了。
所以才使他堂堂監(jiān)國司,竟連一個后宮的奴才都不如。
守了無雙一夜,終于她在天色泛白的時候轉醒。
李從珂沒有再逼問她為何要背叛自己,沉默的幫她把煎好的藥端來,淡然的看著她喝了又吐出來。
無雙知道有些話這時候不說,就很有可能再也尋不到時機表露了。
李從珂收走無雙喝不下的湯藥碗,正欲起身,突然被無雙拉住衣角,“我并非要與你成仇,也并非要欺騙于你?!?p> “……這些話,拿去騙鬼吧!我李從珂自詡天資聰穎,又豈會再受你的糊弄?”
“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想要攀上更高的臺階,借你的東西,我來日一定會還?!?p> “哼,承蒙無雙姑娘指點,從珂受教了。”
李從珂強硬的扯回衣角,端起藥碗說完就走。
那日直到晌午后,他都沒有再回。無雙等了許久,終于還是趕在了宮門關閉前,租了輛馬車回城。
主人要她滲透進河東的政權中,她真的別無選擇。
因為南鸞一旦建成,各大藩王之間猛然出現(xiàn)新的刺情組織,就再也沒那么容易,將暗樁神不知鬼不覺的投入了。
主人讓她來河東,就是看準了東宮內(nèi)晉王妃這個替罪羊。
她一步步的靠近,目的本就不簡單。是李從珂鬼迷了心竅,又誤把送上門的美人,當做了靈魂的依托。用主人的話說,就是他李從珂貪念美色,咎由自取。
可她的心里,卻不知為何,并沒有將李從珂看做是貪念美色之徒。
反而是李從珂對她滿眼的霸占,讓她第一次有了被人看重的溫暖。也是第一次,在別人的眼里,只有她一個人的身影。
回到宮里的無雙,根本沒有引起劉語瑩的懷疑。
因為她早前偷來監(jiān)國鑒印,就已經(jīng)在劉語瑩眼里,是個忠心不二之人。
如今有了監(jiān)國鑒的大權,劉語瑩哪里還有心思去管無雙的出入。只一心撲在與盧龍燕王的往來上,大有要將兩國相交的幾處要塞相贈的架勢。
曾在晉王李存勖的強硬態(tài)度上,盧龍不敢奢望那幾處的駐守資格。
可現(xiàn)在劉語瑩掌了監(jiān)國鑒,名義上就能行駛晉王才有的大權。若是在監(jiān)國期間,她能成功的下令讓晉軍撤出盧龍邊軍的關隘,那便能使父王的盧龍大地,至少免受河東壓制幾十年。
她的父王老了,已經(jīng)沒有余力再與河東李存勖,大梁朱锽,這些還正值青壯的年輕人去爭個高低。
盧龍歷經(jīng)戰(zhàn)亂數(shù)載,國之根本都還尚未穩(wěn)固,她真的不忍心看父王為之心力交瘁。
遠嫁河東,本非她所愿。
只是,當她終于正視到了父王的為難,和舉國上下的期盼,她也終于在那一刻長大。既然她是盧龍的郡主,那便由她代替千萬的盧龍姊妹,去走那艱險的不歸路吧!
戰(zhàn)敗后的恥辱,年年災荒的大地,成千上萬的餓殍,無家可歸的災民。這些都讓她的父王寢食難安。
經(jīng)過在和親一路的磨難后,她對父王的不作為也釋懷了。
畢竟沒有實力,到哪都會被人踩在腳下。
獨守一個戰(zhàn)敗的盧龍,她已然想不出該如何,在群雄虎視眈眈之下重建。與其終日看著空空如也的田地發(fā)愁,不如趁著鄰里不在,偷拔幾株回家,以解燃眉之急。
桑維翰此人能用,這是她初入并州城時,第一個向她伸出橄欖枝的士族。
就像捉住了懸崖邊的稻草一般,她極力運用到自己的身份,將這個家族落寞的士族,一步步推上了河東的政局中心。
偌大個東宮,晉王李存勖的缺席,讓她一度以為自己守著活寡。
至于她名義上的丈夫,她其實早就私下派人去查過。
什么志在四方,什么熱血沙場,都不過是想替他那身份卑微的側妃劉嬿守身。可笑的是,這所謂的側妃,原先可還是他晉王爺發(fā)誓鐘愛一生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