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錢夫人僅僅是很快地瞧了瞧他們。
接著她越過風樸的臉,
她看到了小石子。她裝作用瞥的,也就是用余光看。
這種看倘若被外人發(fā)見,反而比正眼看更帶有一種曖昧性質,因為外人接著會產生一種想法,那就是高雅怡為什么會用余光看一位地位不對等的人呢?如果它僅僅是不在乎,那么她無視并走開就好了。而小石子發(fā)現了錢夫人在忍著某種好奇心看他,于是放大自己的聲音,同風樸談起一些很不得了的事情,很明顯高雅怡還在聽著。
這時小石子就推了推風樸的肩膀,讓他去一趟賬房幫他領出自己的工錢,而自己會在銅巷等他。
風樸眨了一下眼,詢問他為什么這時候忽然講起這些,不過他更想知道為什么小石子不自己去賬房,小石子撓了撓左眉,嘆了口氣,講自己曾碰到過賬房負責統(tǒng)計包括仆役工錢等諸多款項的老先生。
當時對方開始正在散步,正仔細觀察銅巷中某棵凋零的花,甚至俯過去聞了聞花的氣味,然后老頭抬起頭長時間地不動右手一邊撇撇下巴,接著他看到了小石子朝這邊過來。
小石子并沒有看老頭,而他一直看著小石子,所以小石子因為這種目光而看對方,他們互相看了很久,小石子盯著對方看是有理由的,因為對方始終注視他,而對方的注視小石子本人講不出任何理由,也許這種注視僅僅是不經意間的,可為什么對方會一直盯著他看,從他經過一處銅巷石閣,再經過那朵花始終如此呢?這種懷疑導致小石子對那老先生抱有某種偏見,他認為也許這意味著某種敵意。
風樸聽他講了這么多感到心力不足以交付腦子理解這么些話,于是答應他去賬房領錢,小石子認為他還應當數一數工錢,風樸哼了一聲,以表明自己對于小石子多余顧忌的不認同。
風樸走后,小石子便望向錢夫人,她今天披了件白絨披肩,整個身子裹進溫暖的毛衣里,從剛才起就在同拆卸燈籠的人講話,只不過現在話音稍微大了些。
如果你仔細聽,能夠從她語氣中聽出某種專橫與命令,如果某位熟人聽了會感到詫異:這可是她從前未曾有過的感情。
小石子朝高雅怡的方向邁了兩步,錢夫人注意到這一點,繼續(xù)用余光觀察小石子的一舉一動,當她發(fā)覺小石子的確朝她的方向走動時就把臉側向他了。
高雅怡看到他時放松地笑了一下,接著又神色暗淡而咬著牙。
一串燈籠掉了下來,砸到了她的頭。
她愣了很久,拆燈籠的人也有些困窘,沒料到高雅怡躲不開那掉下來的燈籠,因為他提醒了她,一邊他還暗示自己亡羊補牢,可錢夫人還是被砸到了。
而她此時瑩白的小臉浮了朵粉暈,她朝那人擺擺手示意他應當小心,而自己不由后退一步,這樣一來就迎上了關心她的小石子。
他們又碰上了,小石子講那燈籠很沉,她對小石子注意到自己被砸到這件事很生氣,他們站的比較近,小石子能聞到一絲龍香的清香。
他又講了自己的另一個疑惑,于是繼續(xù)道,“錢夫人,您生了氣,但必須要指出,早在看到我時那股氣就有了?!爆F在他敢于表達了,因為他認為自己前天同錢夫人的對話中已經找到了同她講話的限度。
“不錯,你的事讓我挺頭疼,我很不喜歡你,你···帶著不該有的感情,孩子,至少我是這么感覺的,如果我錯了,請你指出來?!?p> 她講得極慢,似乎在引導某些感情,到了最后她才做到了,那就是使自己看起來,聽起來冷漠。
“可你起初看見我時是笑著的,你頭到底疼不疼?”
“不疼,瞧,你又帶著那種表情了,你這是什么意思呢···不過我還是想跟你講講賬房那位先生的事?!?p> 小石子偽裝的的確拙劣。
“您都聽到啦?”小石子情不自禁拍了下手。
“那位老先生,他看任何人時都這樣,他喜歡觀察,并且根據自己的觀察寫一些東西,我曾跟他聊過他大膽的眼神,他聽了后十分惶恐,沒想到大家都是這么看待他的,可他仍然忍不住那樣看別人,他想記錄些東西的?!备哐赔粗难劬Γ瑑商幟济珡澫蛞稽c。
“我們大家都這樣,不想這么做,可還是忍不住那么做了?!毙∈迂Q起一根食指,大概想讓自己剛才這句話更有分量。
他又在示愛,可是實在笨拙。
錢夫人臉上那股紅暈更明顯了,“你什么意思?難道我聽不出來?難道你認為我對你有一點點的好的想法嗎?沒有,我對你的看法沒一個好的,我保證?!?p> 她又開始滔滔了,不過她的眼睛不再看著小石子,而是機械地講著,有時歪歪頭,小石子覺得她這時停頓了,大概是講完了,結果她又開始了,總之她表達的就是自己覺得小石子是個古怪的少年,而且?guī)еN她不能理解或者說不敢去理解的奇怪感情。
她,一個已過三十歲的人…
“為什么是我呢?”她緩緩道,“我跟你完全是兩種人,”她接著不自然地咬牙,因為起初她看起來不知道自己應該咬哪顆牙。
她說道,“你們不過就是這么膽小而毫無榮譽感的一些人,一看到一些大宗家的貴族合著伙朝你們過來時就四散而逃了。”
“錢夫人,你錯啦。你們也這樣,如果一群農民忽然不知什么原由地一旦聚起來并朝你們過來時,你們不也各自因為害怕逃跑嗎,難道還要因為自己很特別而甘冒生命危險嗎?歸根結底,咱們都是人?。 毙∈幼笫州p輕攤放,側著臉微笑道。
隨后他又變得極度激動,“所以我想,錢夫人,”他盯著她的眼睛?!皩儆谀囊贿叢⒎鞘裁磫栴}?!毙∈拥哪抗鈳в幸环N澄澈清明,他們沉默了一會,小石子留給她一些時間消化某種思想。
而高雅怡心中一道疑惑的關鍵性的企圖敷衍某種感情的大門似乎就這么被他幾句話拆開了。
因為,就在這個時刻,某種她感到近兩個月心中缺失的東西——一種發(fā)見一個關心自己的人時生發(fā)的溫暖感覺突然回歸了,且?guī)е坪剖幨幍膭蓊^,其實這兩天她經過不少次銅巷,見過小石子不少面,看到他時都沒有任何奇怪的心理,可就是在下一次,這種不可能的感情就出來了,她試圖隱藏這種情感,可看著小石子的笑臉,她后退了兩步。
“不可能,不可能。”或者說不應該,不應該,她還是看著小石子,忽然將手伸出來了,她背對著整個錢家的大廳,整個人都陷進午后的陰影里。
我為什么要伸手?
她尋思,于是下一秒理性就會輕松地驅使她將手收回。
不過小石子已經將她的手握住了,不錯,他們現在都處在午后的陰影中,沒人知道他們兩只手的位置。
她忽而又給自己找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這樣一來這種感情就變得正當起來了。
“孩子,是啊,我這么做,只是希望有一位關心我的孩子,你瞧,錢鏡發(fā)現父親沒有回來,便主動承擔他的位置,對于一切家族事物做的很不錯,我呢,就平時幫他處理一些細節(jié)問題,這個燈籠就是。而二女兒呢,她怎么關心她媽媽需要什么呢,她調琴,這就占據內心的全部了,錢銀太小。我呢,我當然希望有個人在我旁邊,這時給我說些話,也許能互相偎著就更好啦?!?p> 她讓小石子親切地勾她的胳膊走路,讓他摩一摩自己溫潤的手掌,他們步伐之快,以至于她的披肩簡直要飄起來了。
“我想,我需要一位侍從,我的那間房有兩間屋子,你以后就可以住在另一間,這樣我就能透過墻聽見你睡覺時呼吸的聲音了!我這就去告訴鏡兒,你呢,趕快把這身衣裳換掉,我能給你些更好的。”她整個人變化極大,此時她顫著聲音講出這些話,腳步輕盈極了,好像找到了一項更為偉大的價值,并感動地受其引導,她開始變得靈活了。
“您幾歲,二十歲嗎?”小石子被她扣著胳膊拖著走,驚訝于此時發(fā)生的一切,并時刻瞧著錢夫人手臂、脖間裸露的肌膚,大感困頓,他本來感到事情并非這樣的。
“但我大概能夠適應這些,是的?!彼牡?。
求為是非
接下來的故事要開始加快了我不知道速度怎么調和,可惜也并沒人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