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人死之后不愿意輪回的孤魂野鬼,被拘留在忘川河中。他們的執(zhí)念深重,但是卻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時間深重,終究有忘記的時候。在腥黃色的河水翻滾中,他們就像鵝卵石,被磨得滾圓了,也就到了走上奈何橋去的時候。
凡事都不例外。
鬼喜歡做夢,就是眼前會浮現(xiàn)出許多畫面的夢。鬼會伸手去抓,因為泡在忘川河里面太久,鬼已經(jīng)分不清夢與現(xiàn)實了,能抓住的是夢還是空氣都不重要。過往的記憶一幕幕來回顛倒呈現(xiàn),耳邊聽著其他鬼的哀嚎,這記憶沾上了忘川河污穢不堪的氣息……久而久之,鬼也就失去了魂。
凡事都不例外。
剛死的鬼大多囂張跋扈,少有文文弱弱的鬼。畢竟這世界上,在某個心甘情愿的時候死去,能夠一邊說著“我的死沒有給大家添麻煩真好”一邊死去,甚至于覺得……哇,終于不用再呼吸了……這樣的有著體面死法的人太少了。
地府聽起來是個陰森的地方,但其實地府很熱鬧。因為新來的鬼是外來戶,除了在忘川河中腌臜不堪的執(zhí)念鬼,地府中多得是瞧什么都稀罕的新死鬼。而且還有那些懂得修行術(shù)法的鬼,隨手點個煙花,在奈何橋上停足千百年的道行鬼。
執(zhí)念鬼污穢,新死鬼天真,道行鬼深幽。一個被拘在忘川河中千千萬萬年不得超生,一個紅塵過客,還有一個則是……太上忘情的鬼,沒有感情的鬼,修行道行造業(yè)眾生的鬼。地府運行億億年,天帝和閻王都不知換了幾位,白靈狐兒都跑下界游玩不知幾回……所謂大道蒼白,不與芻狗為同物,這億億年三者鬼間雖意外不少,但也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交際。
直到有一天凡事出現(xiàn)了例外。
“噠、噠、噠……”
奈何橋上響起來腳步聲,在空曠的橋面上徹響。
鬼都是靈體,腳不沾地的飄來飄去,自然沒有腳步聲發(fā)出。四周的鬼看見了腳步聲的主人,霎時間都往外飄蕩去,有些鬼一個翻身還藏到了橋面下頭,露出雙慘白的眼睛直溜溜看著腳步聲的主人。
“叮、叮、叮……”
奈何橋上亮起來一道光,光下面照著一個人,是個青衣打扮的人。豎著晉朝時期的發(fā)髻,眉心點著紅痣,臉上帶著笑容,是個很隨和的家伙呢……他雙腳踩在地面上,笑瞇瞇看著從奈何橋那邊走過來的兩個……鬼。
“西樓先生久不出世,出世則不凡?!?p> 他腳踏實地,自然不是一般的鬼,而是1200年修行的道行鬼。奈何橋上的鬼都不敢招惹他,都叫他的尊號,叫做桃花先生。
桃花先生的腰上,種著五朵桃花、五顆鈴鐺。這“叮、叮、?!钡淖匀皇翘一ê外忚K的聲音了。
“陶晉,你知我來何事的話,就不要攔我?!?p> 一大一小兩只鬼,從奈何橋的黑暗中走出來。
大鬼穿著白色的衣裳,上面畫了118只眼睛,青色和紅色的眼睛,招搖的裝飾卻襯著他的臉恰到好處。一雙丹鳳眼,斜斜看著桃花先生,寒光中大有孤注一擲的意思。
大鬼站在奈何橋上,他的右手牽著一只小鬼,而這只小鬼只有半邊身子,沒有腿。飄蕩在奈何橋上,只因為大鬼牽著才不被陰風(fēng)刮走。
“我攔你做什么?我自然不會攔你……只是聽聞西樓先生修行三生三世,看今日你的狀況,是修行圓滿?還是執(zhí)念破碎?”
名叫西樓先生的大鬼,他白色的衣裳上還有一種眼睛之外的顏色,那是忘川河水的腥黃色。而現(xiàn)在,一滴一滴的忘川河水正順著衣襟向下滴落,他露在外面的手臂上也明顯有著被忘川河灼傷的痕跡。
西樓先生是道行鬼,道行深厚,修行的白狐兒術(shù)法連桃花先生也看不出端倪。而這只小鬼,則是西樓先生施展術(shù)法,赫然從忘川河里面搶出來的執(zhí)念鬼!
“咳、咳……”
既然是從忘川河中搶出來的,自然少不了被河水折磨的痕跡。小鬼兩眼蒼白,一頓急速的咳嗽以后,魂體又淡薄了不少……假如不抓緊時間找到彌補的辦法,那失去忘川河的蘊養(yǎng)的執(zhí)念鬼,則會很快消散在天地間。
而自然,這是西樓先生無法接受的結(jié)局。
但是,桃花先生噙著笑容,站在奈何橋上的腳步卻不曾挪移半分。他腰間叮當(dāng)作響的鈴鐺聲,也不曾凌亂半分。他守在這里,那么誰也過不去。
“……月兒現(xiàn)在魂體不全,我要去求孟婆開恩……陶晉,你讓路便成,我會記住你的這個人情?!?p> “人情嗎?寧巫,我守在此處安寧1200多年,今朝被你打破……你可知道忘川河里面逃出來多少執(zhí)念鬼、多少惡鬼、多少殘鬼?這些事情,你拿什么來還我?”
“我拿……我還有白狐兒的三顆道果,可換你向她求來三次機緣……我也只剩下這個了。陶晉,白狐兒的三次機緣,你是知道的,三界五道以內(nèi)足夠你犯下三次彌天大禍!”
“那你為何不用?也就犯不著和我求情了?!?p> “我這輩子,上輩子……我向誰求情都可,但唯獨……這些事情都不用說了,你只要知道道果是真的便成。如何?”
桃花先生看著一大一小兩只鬼,陷入了沉默。
西樓先生的事跡他并不清楚,只知道是地府那只白靈狐兒從凡界拘來的生魂,在地府修煉三生三世,也不愿度過奈何橋。所以說如果這世界上誰能有白狐兒的道果的話,且能相信的話,那么一定是西樓先生。
但是,桃花先生有著自己的愿景。這道果什么的……也許三界五道想要的凡人、厲鬼、神仙、妖怪,多如星河皓月,但是里面沒有獨獨桃花先生這號人。不是桃花沒有欲望,而是這并非桃花的欲望罷了。
“唉,天蒼蒼幽幽茫茫哦……她是叫月兒嗎?現(xiàn)在她的魂體無時無刻不在飄零,你快過去吧……我就當(dāng),沒有見過你寧巫?!?p> “那三顆道果……”
“你給了我,又拿什么向孟婆求情呢?”
桃花先生幽幽嘆息,接著頂上的光便熄滅了。黑暗中奈何橋上失去了他的身影,就像他說的,光滅了,人也就沒有來過了。
“陶晉……此情,我寧巫記住了?!?p> 西樓先生的右手忽然片片皮膚剝落,被忘川河水沾到的地方都霎時間化作白骨。這就是億億年間,無道行鬼敢打破例外的原因,忘川有毒。
但是有些事情,倘若不去做的話,那會比中毒還要難受。
旁邊的小鬼歪著腦袋,她的眼睛很美,只是一點顏色都沒有。空空蕩蕩的,全部被淪陷在忘川河中的這些年給磨滅了……她看著西樓先生的側(cè)臉,忽然……有兩滴眼淚涌出來。
“……月兒……你可是,還記得我?還心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