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橋，寂靜了千百年的歲月。
鬼一向是不說話的。新死鬼話倒是有些多，但新死鬼是沒辦法走到奈何橋的。并非成為鬼就能投胎，這里面是有講究的……滾刀山、跨火海，以及聽嘮叨鬼說三界苦差事……反正磨平了對前世的眷念，才能走到奈何橋上，而這時和行尸走肉也無兩樣，自然也不會多嘴說話的。
而磨不平的新死鬼就化作了執(zhí)念鬼那類，扔在忘川河里慢慢磨。
西樓先生帶著月兒來到奈何橋上。這里陰魂良多，但是隨著“噠噠噠”的腳步聲響起，打破千百年奈何橋的寧靜，鬼都立馬飄飛到遠處，不敢和西樓先生站在一起。
西樓先生是道行鬼，道行高深。這種鬼多半是能成神仙的，對于普通凡人死后成就的陰魂而言，神仙高不可攀又神秘莫測，已經(jīng)死過一次的人把來生看的最重，自然能避則避。
但是有的人卻是不害怕的……或者說，是有的神。
“寧巫來了?！?p> “是……婆婆，今日我要送月兒過奈何橋，還請婆婆應允?！?p> 從無盡黑暗的深處響起來清脆的女子聲音。雖然穿越了不知多長的距離但是仍然清晰悅耳，仿佛貼著耳朵在說話，幾乎能感受到說話者的蘭氣吐芳。
這位神仙，便是孟婆了。
“可?！?p> “但是那三顆道果……”
“知你疑惑，我只說一次緣由。既然老身當日為這丫頭修補了魂體，那就是同意了此事……只是白靈狐兒什么脾氣？寧巫，你怕是還不曉得吧？除開你以外的任何誰拿到了白狐兒的道果都是禍事，所以此事休提……此時午時三刻，正好百鬼夜行，你快些送丫頭上路吧?！?p> “是……西樓，謝謝蘇婆婆。”
“……有些話，還不是你能說出口的?！?p> 淡淡的女子聲音中夾雜著些許慍怒，奈何橋上的迷霧忽然集結成黑色旋渦，顆顆星子隱藏在旋渦里閃爍熒光，仿若燦爛星河……這剎那間孟婆施法，異象發(fā)生，但是下個瞬間又全部消散，奈何橋仍然是寂靜千百年歲月的奈何橋。
孟婆躲在黑暗里面，她的名諱是什么自己都快忘記了。
“是……婆婆恕罪，西樓謹遵教誨?！?p> “罷了罷了……究竟是命數(shù)還是禍害，以后都與老身無關。”
“謝謝婆婆。下輩子若有緣分，西樓再來報答婆婆?！?p> “去吧，去吧。”
黑暗中悄無聲息，孟婆不再說話。
腳下的奈何橋本來是沒有光的，但是陰魂有光。幽幽的磷火也能依稀照亮身邊的光景，讓月兒覺得太過美麗，想要接近。于是忽然她掙脫了西樓先生的手，往最亮盛的地方跑過去。
“月兒？”
而最亮盛的地方，自然是執(zhí)念鬼最多的忘川河里面了。
月兒站在橋邊上，瞧著河中模糊不清的自己的倒影……月兒忽然覺著腳底下這難看的河是異常的熟悉，仿佛曾經(jīng)置身當中萬萬年的熟悉……忽然，在腥黃色翻滾的水花中，她聽見了某個人的呼喊聲。
“……鎖兒，你來了……我等了你好久，終于等到你來了?！?p> 那是什么，是誰？鎖兒又是誰？
月兒伸出手，想要觸碰這個呼喊。
“月兒！”
西樓先生跟在后面，他聽不見忘川河里的聲音，但是月兒站在橋邊是很危險的事情。
執(zhí)念鬼受到忘川河水的洗滌能夠活下來，是因為有執(zhí)念的保護。月兒之前是執(zhí)念鬼，但是自從被西樓先生從忘川河里面搶出來以后，破碎的魂體經(jīng)過孟婆的修補就已經(jīng)只算普通的陰魂了，并且她忘記了所有的事情。
再掉進去的話就會立馬消散，斷絕輪回的可能。
“別動，別去看河里面的亡魂！……月兒，這條河叫做忘川河，里面的陰魂都是執(zhí)念殘生的孤魂野鬼，解不開過往就會永遠永遠待在里面出不來……月兒，你別去看，小心陷進去?！?p> “可是，有人在說話，似乎是在和我說話?！?p> “那興許是某個執(zhí)念鬼的夢囈吧，畢竟執(zhí)念深重的鬼最喜歡做夢了……月兒，聽話，你快回來?！?p> “也是呢，把人家的名字都叫錯了呢，肯定是在做夢……師父，這些鬼真可憐，只能靠著做夢才能活下來。”
月兒嘆息，轉過身去。
西樓先生本是慌張得伸出雙手，看見月兒笑著走向自己這才緩緩放下。僅僅只是這樣簡單的插曲，就嚇得西樓先生三生三世的修為而手足無措，著實是太過害怕占了心上頭。
可是突然——
從忘川河中伸出一只鬼手。腥黃色的河水“嘩啦啦”落下，鬼手張牙舞爪，像是被抓住了七寸的毒蛇在空中扭曲不安。這是突破忘川河束縛必然遭受的痛苦……但是鬼手只是掙了一下，就忍受住滔天的苦楚，猛然朝著月兒抓過去！
“孽鬼！”
西樓先生猛然憤怒！
一只厭勝偶人從西樓先生的衣襟里面爬出來，偶人的腦袋是狐貍樣子，狹長的眼睛似笑非笑看著那只鬼手……接著厭勝偶人飛出去貼在了鬼手身上，狐貍嘴巴一口咬在了鬼手上咬出巨大的窟窿！再然后，無聲而壓抑的威勢凝聚，鬼手猛然抬起，忘川河翻起滔天的浪潮，四處揮灑！
而偶人被河水一澆，立馬靈光消散，變成了灰煙。但是西樓先生本也就不指望一只厭勝偶人能阻止有逃脫忘川河束縛力量的鬼手，他需要的也無非就是這短暫的時間罷了。
“這只孽鬼前世是誰，為何這樣兇惡？”
西樓先生向前踏過一步就到了月兒的身邊。伸手施展方圓法術，十余只白色的紙片狐貍從西樓先生袖子里鉆出來，相互追逐奔跑化作結界將落下的河水擋在外面。
“不過，再兇惡也抵不過天地無情的惡?！?p> 西樓先生念及此處，轉頭看向月兒。只看見她的眼睛懵懵懂懂，氤氳的光芒在混沌中流轉，月兒的眼睛里面有著還來不及見證的世界上最美的星空……也是西樓這輩子再也不能奢望的星空……
這天地呵，果然無情。
忘川河有規(guī)矩，執(zhí)念鬼的執(zhí)念沒有消除以前是不可以踏出忘川河半步的。否則各種妄念邪祟作亂三界，五道六橋崩塌，這不是創(chuàng)世盤古想要看見的世界。而違反了規(guī)矩，必然遭到懲罰。
“鎖、兒……！”
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
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鬼手瘋狂揮舞，被忘川河深處的力量一點一點拉回到忘川里面。鬼手奮力掙扎，但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只執(zhí)念鬼何能扳得過天地的手腕？直到最后河面上的漣漪散去，直到一股陰風吹過，就什么都不剩了。
西樓先生這才放下心。
“師父，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什么？”
“他在哭泣，那只鬼手的主人在哭……聽見了他的聲音，月兒也很想要哭……就好像，他是我從前認識的很熟悉的伙伴，可是我什么都忘記了，為什么都不記得?！?p> “……月兒，師父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