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云上居。
燈火通亮卻不見人影，季牧立在面前，只覺得所有的光都分外奪目。
走入其中，景象更是讓人驚異，似乎這里不是旅舍也不是飯館，而是一個九州飾品的陳列室。
手鐲、項(xiàng)鏈、戒指。
玉飾、金飾、銀飾。
頭飾、衣飾、配飾。
所謂琳瑯滿目，不過如此。而且季牧看到，這里飾品的工藝，花絲、混鑲在云州并不多見，最起碼九云郡的市面上見不到如此精細(xì)的飾品，一旁的標(biāo)簽上都寫著“星寶行”三個字。
季牧正看得投入，眼角一睨，樓梯處一襲紫衣，鬼魅一般無聲無息就立在了那里，直讓季牧一凜。
“太學(xué)第二位商學(xué)名士，久仰久仰。”
季牧看到，這個人非常的瘦，說是皮包骨也不為過，他面龐白皙、發(fā)量不足、口唇很紅、雙腮凹陷，給人一種病怏怏的感覺。
“晚生季牧，見過尊學(xué)。”
“尊學(xué)”是太學(xué)子弟內(nèi)部的專屬稱呼，除開一些如陶大朱那般威望極高稱為“公”的人，畢業(yè)之后，低屆便稱呼高屆為“尊學(xué)”。
“樓上請?！?p> 季牧隨著張星斗進(jìn)了樓上的一間包廂，酒菜已然備好，偌大云上居似乎只有他們二人。
今夜是汀南文集的最后一夜，外場本是好生熱鬧，但不知怎的，那些聲音與這里顯得很遠(yuǎn)。
張星斗為季牧斟了一杯酒，季牧連連欠身，所執(zhí)乃是“龍山黃酒”，源自雍州龍山，品級最差的也要十八年窖藏，同樣是云州見不到的高端貨。
“大西原風(fēng)生水起，云州商界后繼有人?！睆埿嵌房淙艘膊幌衿渌四菢右羧菥闳?，只是干巴巴吐了兩句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尊學(xué)謬贊了?！奔灸翝瓭亓艘痪?，“尊學(xué)可是做飾品生意？”
張星斗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做飾品，但是主要不在云州，雍州、賀州反而多些?！?p> 難怪作為凰一屆商學(xué)第二人，季牧竟沒聽說過，原來他并非活躍在云州。與此同時，季牧內(nèi)心也充滿疑惑，太學(xué)子弟各行都是在云州發(fā)家起勢，鮮有張星斗這樣反向?yàn)橹模?lián)想到他的排名，事情更是奇怪。
“飾品是主做，此外就是你看到的這條商街，名為百商匯。宇國北方，各界舉辦大活動的時候都能看到這條商街?！?p> 季牧贊道：“晚生初到此地便覺這商街方寸有矩，原來是尊學(xué)的手筆?！?p> “那你可知，這百商匯為什么賺不了錢？”
“這……”此問來的突然，季牧沒想到張星斗竟這般問話，立時便有些犯難。
“但說無妨?！?p> “晚生以為，各界活動是百商匯的生命線，但活動都是不定期的，百商匯成了一條流動的商街?？缍纫坏┨?，運(yùn)輸成本過高，又不能虧了進(jìn)駐的商家，百商匯的營收便難以保障。”
“還有呢？”
季牧忽然有些搞不清此局的身份了，怎么張星斗一副太學(xué)前輩的考問架勢？既然問得這么奇怪，季牧說得便也大膽起來。
“百商匯四處流動，成為各界活動的附庸，本身一無立命之地、二無規(guī)模增擴(kuò)，招牌不響便對各大商號的吸引力不足，本是提挈之舉，卻漸漸陷入被動?！?p> 張星斗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來你對商街頗是有些研究，倒是讓人放心?！?p> 季牧沒明白張星斗放了什么心，“都是一些俯空的話，對這商街內(nèi)部如何打造，晚生還差得多?！?p> 說著說著就繞不開商街了，正當(dāng)季牧以為張星斗終于要說到重點(diǎn)的時候，他的話鋒卻突然轉(zhuǎn)了，“早些時候，我很擔(dān)心你大行快棋、多重并舉，現(xiàn)在來看你是得了老韓的真?zhèn)?，這條商街是所有人眼里的香餑餑，不把所有人香得大流口水，你便一定不能開鍋，這一點(diǎn)切記！”
季牧立時意外，原來這張星斗和他人的算盤并不一樣，所有人都在推季牧，臨到他這反而是往回拉，“晚生明白。”
“今時費(fèi)了心思約你，只是希望讓你看透一些事，商路之險，險在沒有刀光劍影來提醒你，把泥潭當(dāng)成硬地，越走越拔不出來?！?p> “請尊學(xué)指點(diǎn)?！?p> “云賀商道出現(xiàn)危機(jī)，這關(guān)乎云州商界上百家商號的利益，陶大朱砍掉陶聚源，他需要像當(dāng)年陶聚源一樣打出去的拳頭，恢復(fù)云賀商道的興隆。但放眼云州商界，沒有人會做這個拳頭，此等重辟之舉，變數(shù)之多無人可控。而你近年來的勢頭，成了陶大朱和各大商號的最佳之選！”
這話對季牧來說就深刻得多了，更和從前所憂隱隱相合，只是季牧沒有想得這么真切，“晚生初出茅廬，不至受到如此重視吧?！?p> “但問題是，你不在這個環(huán)里，把你推到最前面，血雨腥風(fēng)有你擋著，他們便有了充足的空間?！?p> 季牧皺了皺眉，“那尊學(xué)的意思是？”
“快酒慢喝?！睆埿嵌房聪蚣灸?。
季牧道：“在座的隨便舉杯，我只管小口慢酌?！?p> 張星斗難得露出一分笑意，“做好你的大西原，對于大西原來說，商街的事你不松口反而比松口有用，你可明白？”
“不瞞尊學(xué)，季牧正有此意?！?p> 張星斗笑道：“老韓得生如你，必是心慰啊?！?p> 言罷，張星斗舉杯，二人一飲而盡。
“有關(guān)這商街內(nèi)部的打造，我算是有些經(jīng)驗(yàn)，不日我便親自整理一些東西寄給你。想來你也不會全盤照搬，但有些思路應(yīng)是有益。”
季牧毫不推辭，拱手稱謝，“他日商街建立，星寶行必占一主席?！?p> 張星斗只是笑了笑，并未說話。
季牧此行遇了不少局，各說各話但都圍著那條商街，視張星斗為指路仙人嗎？季牧暗自搖起頭來，世俗來往都沒有平白無故，商商之間有時更會拋棄人情世故，一幫趨利的人，讓季牧如何相信“真心為你好”？
有人讓你快，有人讓你慢，好壞不在快與慢，怕的是這快慢之間是否在博弈？也許那主體根本不是自己，快一些對慢的不好，慢一些對快的不好，就像繩子上的溜球。
雖然很多事情撲朔迷離，但有一事季牧相信自己的判斷——
張星斗和陶大朱，必是死對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