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日的陳夫人壽辰之前,秦南齋的日子,那根本就是在小蝶的“叫罵”生中度過的。
什么不掛不顧的拋下一大家子人跑了;
什么從始至終都沒有做到一名身為行首和老板的覺悟;
什么從一開始就不該相信我讓我出去;
她甚至還危言聳聽的告訴南齋,萬一她碰上的那兩個公子是個心懷不軌的,那她就是哭也沒地方哭去,便是此時此刻懸梁自盡她也不會救的。
“那個……小蝶啊,馬上就要出發(fā)了,去幫我看看我剛做好的那只琵琶怎么樣?彈起來可還悅耳。”
“你別打岔,若是你再不好好說明白的話,今天你就哪都別去,之前排的那些曲子,全部作廢?!?p> “別呀,我真的是清清白白什么都沒做,再說,我的‘出場費’可是很高的,夠咱們好吃好穿好幾個月了。”
“秦行首你自己想賺錢,吃香的喝辣的,那是你的事。別帶上我們。”
“我……我都已經(jīng)跟慕容先生道了歉了說了我下次不會了?!?p> “哼,道歉,道歉又有什么用呢。你讓他老人家大晚上又大老遠的跑過去接你。生怕你出事還無時不刻不念叨著你?!?p> 小蝶放下了手中的梳子。
“好了好了,我下次再也不這樣了好不好?”南齋扭頭,委屈巴巴地鼓起了嘴。
“你還想下次?!?p> “沒有下次了,沒有下次了。”南齋急忙搖頭,就像一個做錯了事情討得母親原諒的孩子,“要不這樣,一會我跟四位姐姐去國公府,回來的路上大概是可以路過醉滿堂的,到時候我替你買一只剛做好的口水雞來,還有你最喜歡吃的那種小酥餅,再給慕容先生帶上幾乎上好的荷葉潭拿去賠罪,可好?”
“你……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啦?!蹦淆S站起了身來,“整個落音坊里,就你對我最好還知道怎么陪我演戲,我既做錯了事惹你不高興了,怎么也得想辦法賠罪的吧。不過我們以大局為重,一切,都等我從國公府里回來之后再說?!?p> “算你有良心?!毙〉K于不再那么氣鼓鼓的了,這段時間,沒想到這事,她都是忍不住要嗔上幾句的。
“不過我要兩只口水雞,兩盒糕點?!?p> “那邊再給慕容先生多燒兩壺酒?!蹦淆S笑著點頭。
陳國公府的位置,雖然也位于盛京城里的東面,但是距離落音坊并不算近。落音坊的馬車仿佛足足在寬闊的南雀大道上馬不停蹄的行駛了半個時辰,才剛剛走到了國公府的側(cè)門。
南齋她的性子是也慣了的,光是她醒來后的一個多月里,就已經(jīng)差不多將盛京城的東面轉(zhuǎn)了個遍。這時候自然對周圍的一切都不覺得稀奇。
到底那“風月翠竹”四位娘子,從一開始就是兢兢業(yè)業(yè)幾乎從不歇著。南齋不在的日子全靠她們四個盡心為客人演奏,為他們彈曲,同他們一起吟詩作賦。要么就是在后院的學齋里面教學童們彈曲,再或者便是和司徒先生一起譜曲,確實整整半年都未見得出來一次的。這一路上在馬車里面掀開簾子東看西看,對任何事情都是藏不住的好奇。
陳國公的夫人,過的是四十歲的生辰。南齋來的時候已經(jīng)將陳國公府的一切都打探了個清楚。雖說陳家是時代的功勛世家,但是這陳夫人,卻是一個十分普通的良籍。絲毫沒有什么特別顯赫的身份。當年老國公還在的時候,國公爺為了能去他如今的這位夫人也實實在在是費盡了心思,甚至不惜放棄自己襲爵的機會也定然要娶她為妻。
雖說他們他們的這段門不當戶不對的姻緣在當時的京中官眷看來都仿佛是一樁笑話,可是想不到他們二人的婚后生活竟整整甜蜜了二十多年。陳國公一生未納一個小妾不說,還對她的妻子極盡寵愛,陳夫人也是爭氣先是得了一個精致漂亮冰清玉潔的姑娘陳雅芝,又在三年后,生下了這國公府里的繼承人陳世初。
陳世初他模樣英俊又能文能武,書讀萬卷,不紈绔又不好色,為人穩(wěn)當莊重,夫婦二人甚是滿意。四年前他們老來得子,竟又誕下了一位十分可愛的小少爺來。京里傳言說,這小少爺可不同于他那位沉穩(wěn)的兄長,是個活潑好動的家伙。
這一次陳國公夫人的四十歲生辰,雖說是趕在太后喪期之后的沒多久,不敢大張旗鼓的請?zhí)噘e客,但是到場的絕大多數(shù),卻也是有身份的。
南齋雖蒙著面紗,人來人往的注意不到她們,但是她們卻能將人人都看的清楚。此次小得沒有跟來,不能一一在她的耳側(cè)替她介紹誰是誰家的子弟,誰是誰家的姑娘,但是好在這段時間里南齋也算是比較留意,基本上到場的每一位客人,她都覺得十分面熟甚至還能叫上名字。
“秦姐姐,你看這陳國公府,竟然這般大呢?!?p> 小月娘子在她身后走著,忍不住驚嘆。
“是呀,你且看這一路的奇花異草,還有這里面的亭臺樓閣,我長這么大都沒見過如此漂亮的院子?!?p> 一行人自從遞了請?zhí)M來,那幾位娘子的眼睛就沒有閑著。剛剛礙于有府里嬤嬤的指引,她們一直不敢說話,但是這個時候他們已經(jīng)進入了水榭,等待著入場,見周圍沒人就禁不住小聲嘀咕。
“若是秦姐姐今后真能嫁到這里,該有多好。說不定啊,我們姐妹幾個還能跟著沾光呢?!?p> 這陳國公府的府院的確是氣派的夸張,但南齋總覺得她仿佛不是第一次見過的,反倒沒覺得有他們說的那樣的好,只是自顧自地調(diào)試著琵琶的音弦。剛剛聽到有人說出那樣的話,手里的東西差點沒有落到地上。
“我為什么要嫁到這里?!彼p皺著眉。
“姐姐您就別謙虛了。陳公子這么多年除了待你特殊,你還見他對哪個女人這么用心過。他說過了要領(lǐng)你回家,我們可是都聽見的?!?p> 這段該死的風流債??!秦南齋咬牙。
“你們放心吧。”南齋哭笑不得道:“若是這國公府真往咱們落音坊里下了聘禮,我一定第一個想到你們?!?p> 今日事畢,她與陳世初的事情就會就此兩清。南齋她心安理得,她不是沒有給過他機會。
“秦姐姐這話怪了,就算真有那聘禮下到了落音坊,人家點名指姓要姑娘你,我們又哪敢冒充?”
“這國公府若真的要我,那也得是十六車的聘禮,十足十的千兩黃金我才肯走。這世上但凡是有誤了我賺錢大業(yè)的人都不是好鳥,除非他吧這輩子我賺不回來的錢都給我補上才行?!?p> 南齋咧嘴笑著,想著不過這也是說著玩玩,就不妨更痛快些。
“你們想想,若我真有了千兩黃金,到時候像這樣的宅院,你么還不是想買多少就買多少?”
“我說我的祖宗,您怎么越說越不靠譜了?”
同行的嬤嬤跟在她們后面,聞言已是一身冷汗,急忙低聲嗔道:“四位娘子已是樂坊多年的老人,怎的也這般渾說,秦行首此言更是荒唐,您是見過了世面的,知道這國公府是什么地方。剛剛那話若是被憂心之人聽了去,又該如何作想?”
嬤嬤這話說的甚有道理。那四位娘子立馬嚇得閉上了嘴巴,可是南齋雖表面應(yīng)了,心中卻不以為然。
并非她不小心,可她倒不在乎被那有心之人聽到,最好再傳出去,讓那姓陳的聽到了,大抵知道了自己的真是面目,便也不會對她再這邊念念不忘。
也不是自己非要坐著負心女不可,她給了他足足十多天的機會,是他沒來找她,連一句最簡單的解釋都說不出來,她不想再跟這樣的人糾纏不清,費心力,又沒意義。
“姑娘不想著自己,難不成也不想著這落音坊的名聲了不成?”
嬤嬤這話倒是說到了點上,南齋雖不拘小節(jié),可她還做不到真將那名聲甩了,落音坊能做到今似容易,實則還是要深謀遠慮,步步為營的。
“嬤嬤說得對,我不再胡說便是了?!?p> 南齋輕輕撥弦。
外面的鼓聲漸漸響起,再過一刻鐘,他們腳下的圓臺便會高高的升在水榭之上,到時候全國公府的人便都會看到他們。
南齋并不緊張,她只等著一會結(jié)束之后舒舒服服地回家睡覺,她巴不得第一個出場。
“收收你們的心吧,想想待會該怎么彈。”南齋稍稍定了定神,“你們將來要是也想住在這樣單獨的院里,也不用想著靠誰。姐姐我給你們拼命賺錢。到時候你們出嫁,我送你們一人一套宅子?!?p> 也許便是南齋的最后一句話使得姑娘們?nèi)检o下了心來。這段時間以來,賺錢才是硬道理的話南齋已經(jīng)不知道對她們說過了幾次,她們卻總是不屑一顧。
也是,這落音坊里的女子靠琴曲吃飯,哪里是像那種樂妓一樣的依靠贖身才能出來。
外頭的水聲響起,腳下的臺子終于緩緩上升。
……
昌和郡主自從坐上了宴席開始,就一直停不下來的左顧右盼。她可是聽說了程世子會來的,要不然她也絕不至于起這么個大早換這么漂亮的衣服來的。
無奈她早早的坐在馬車里守著大門等著,足足三刻鐘都沒見亦王府的紫檀木馬車進來。便是她坐到了這宴席上,程世子那邊的席位卻也是空的,許久都沒有來人。
“我說語檀姐姐您這么望眼欲穿的看什么呢?”
白衣姑娘十分優(yōu)雅地從她的面前坐了下來,依舊清冷的如同仙子的打扮。
“我什么都沒看。”齊語檀理都懶得理她,隨手拿了一只桌上的果子塞到了嘴里,“你不是一向喜歡聽曲子嗎?回去聽你們曲子去?!?p> “曲子自然是要聽的?!比顑A城勾嘴笑笑,“畢竟這首《春江花月夜》,我卻是有幸找秦行首親自切磋過的。說到底,她也算是我半個師傅。”
“是么。”齊語檀不屑的冷笑,“你有本事,能找落音坊的行首當師傅,你怎么不上去彈啊。哦,對了,我見你穿成這副樣子,又是輕紗又是水袖的,估摸著一會也要上去表演的吧?!?p> “陳夫人畢竟也是自小看我長大的,我怎么也要為她跳上一段,以助興致?!?p> 阮傾城這話說的漫不經(jīng)心,但是卻透著說不出的自豪。
“對了,我聽說姐姐雖是長在王府里的郡主,可也是同這國公府里頗有緣的。更可況……”阮傾城說著說著側(cè)頭打量起了她的上身,“若說打扮,姐姐今日,才算得上是更加驚艷?!?p> “阮姑娘,我想你怕是搞錯了吧?!饼R語檀終于再也忍不住了,她一首拍在了桌子上,抬高聲調(diào)道:“你呢,是當朝宰相的女兒,身份雖然尊貴但若是想要高攀王府,自然也是需要費力討好的。可我不一樣,我從一生下來就是涵王府唯一的郡主,便是一整天什么都不做也一樣不愁嫁的?!?p> 昌和郡主這一番話,就連她身后的丫鬟都禁不住捂臉。
“更何況你就是再怎么準備,又有什么用呢?你跳得再好,他程世子也不在這,你呀,就只管孤芳自賞吧?!?p> 身后的丫鬟們大眼對小眼的,全都禁不住深呼口氣?,F(xiàn)在只求她們這對冤家別打起來,能讓她們也安安靜靜的聽會兒秦姑娘的曲子,抱抱耳福。
琴音裊裊,繞梁不絕。臺上的女子眸光婉轉(zhuǎn),如同真正的仙女下凡,可眸光之中的自在隨心,又顯得那樣的親近自然。
說來就連她們這些常年跟著郡主做下人的都覺得奇怪,如若單單是農(nóng)戶家的孩子出身,又怎會生出如此高雅的氣質(zhì),不像阮姑娘那般的做作,又不像昌和郡主那般的凌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