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寧安街
慕星痕與莫邪文暄并肩走在大街中,此刻整條街被夜幕籠罩,滿目蕭蕭。
“之前在城外糾纏的一群人看似散兵游勇,實(shí)則是朝廷的爪牙,我有一種預(yù)感,瀧璃會有危險(xiǎn)?!?p> 慕星痕劇烈地不安。
他們二人才到大都境內(nèi),就與數(shù)十喬裝的江湖人士廝殺了一番,奮戰(zhàn)突圍后趕在城門關(guān)閉之前入大都。
“別著急,我們馬上找到她,定還來得及?!蹦拔年岩残募比绶伲皇乾F(xiàn)在他們必須萬分警惕,“這條街實(shí)在太過冷清,如此異常,怕是有一場硬仗來臨?!?p> 突然,空中轟轟作響,蕭風(fēng)起飛石落,二人正前方晃晃站了一個人,頷首持刀,冷冷而道:
“你猜的沒錯,恭候大駕多時?!?p> 慕星痕上前一步:
“閣下是哪位?”
那人青衣袂然,抬手緩緩拂了拂閃著寒光的長刀: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南肅?!甭曇糇屓瞬缓?。
“想不到祁連會也成了朝中鷹犬?!?p> 慕星痕心中一震,此人竟是縱橫江湖的祁連會掌門南肅。
“家父若在世,恐怕要命我們尊稱一聲南師伯,如今看來也不必了?!?p> 莫邪文暄與慕星痕對望一眼,自嘲道,語氣充滿蔑視。
“莫邪掌門已故去了嗎?罷了,人總有一死。三十年前,我與他同在禹州府受教于廖九前輩,參聞劍法,修習(xí)心得,至今印象深刻。一晃數(shù)十載,今日你們做為他的嫡傳弟子,自來接我?guī)渍校僬f也不遲?!?p> 南肅冷笑一聲,一個飛身,立刀居高臨下襲來,他的身形仿佛一張張開的網(wǎng),鋪天蓋地,那速度可謂疾如閃電。
眼見南肅極其逼近,刻不容緩之際,二人合力拔劍對峙。
若不說南肅是一派掌門,他雖年過五旬,但身手敏捷,內(nèi)功渾厚,一柄長刀“獨(dú)劈天池”、“反儀刀法”,招招拼命,仿佛他才是那個有血仇要報(bào)的人一般,讓二人頗感吃力。
慕星痕心想,若不竭盡全力,今夜指不定要折在他手里,于是一招“白虹貫日”,滄洌風(fēng)勁,先攻其右。
莫邪文暄也絲毫不敢懈怠,屏氣凝神,“峻嶺橫空”再攻其上,二人大有破釜沉舟之勢。
南肅以一敵二,面色十分輕松,手里的刀卻警醒異常。
旦見片刻,整條街的亭廊瓦舍,俱被三人毀得支離破碎不堪。
轉(zhuǎn)眼間已過二十招,只聽一個凄凄然的聲音喊道:
“主人命南先生速戰(zhàn)速決。”
這聲音慕星痕與莫邪文暄均識得,是離殤三鬼其一的聲音,他們尋聲望去,森然站在屋頂上的正是離殤三鬼。
“不好,他又來了幫手?!?p> 莫邪文暄心里道。
此時慕星痕靠將過來,與莫邪文暄背向相對,以防來人偷襲。
“果然要把祁連會溫煦先老掌門與紫盞先生的臉都丟盡了!這般以眾凌寡,圍追堵截,是想把江湖中人笑死嘛?!?p> 空中響起的聲音清冽空絕,伴隨著他落在街心飄然的身影,似仙似霧。
打斗中的三人連同屋頂上的三人,齊齊看向來人落定的地方。
夜風(fēng)中,祝鼎飛黑眸粲然,青絲獵獵,縹緲凝視眾人,猶如神砥。
慕星痕、莫邪文暄面面相覷,只聽得對方話中暗藏玄機(jī),暫且撤劍戒備,按兵不動,稍作調(diào)息。
而祝鼎飛的話著實(shí)讓南肅心中震簌,世人皆知祁連會已故老掌門是其父南月樓,鮮有人知南月樓的掌門之位是其堂弟溫煦禪讓而來的。
這溫煦一身輕功蓋世,雄才大略,智謀過人,只因身體有一大恙,先天心脈缺損,天嫉英才,無力打理會務(wù),年紀(jì)輕輕把掌門之位傳于其堂兄,而南月樓當(dāng)年不過一介平庸,武功平平,心胸狹隘,對祁連會只算尚能應(yīng)付罷了。
故世人皆只知南掌門不知溫掌門。
南肅心中大惑,立刀以陣,目光森然打量過正前方的人,看他年紀(jì)不過二十出頭,怎會對祁連會內(nèi)部淵源這般的知之甚詳?
離殤三鬼上次來善寺一行方才著了祝鼎飛和杜寒一的道,正愁避之不及,現(xiàn)下聽他提一句紫盞先生,更是羞愧無顏。
原來離殤三鬼師出西域流金門紫盞先生,原也是名門之后的子弟,因他們偷練禁術(shù),被紫盞先生逐出師門,自此不敢再提流金門名號,今夜這般,著實(shí)被響亮的打了一記耳光。
“你何以敢提及我溫四叔?!?p> 南肅怒氣沖沖。
“既然踏足了京都紛爭,就應(yīng)該知道這天下不公之事,天下人都能來說一說,何以說不得。”
祝鼎飛聲聲平仄,如勁風(fēng)四臨。
“先接我一掌?!?p> 南肅被他戳破于前,自然不肯善罷甘休,一掌雙雷掌疾勁襲來。
祝鼎飛不急不慢,淺笑凝視,右手負(fù)于身后,單左手凜然一掌,如半空似劃出一道彎泓,瞬間照亮了黑夜。
其他人只覺他,猶如世外飛仙,點(diǎn)塵不染。
只聽得南肅“啊”的一聲,踉蹌數(shù)步方站定,驚呼一聲:
“來善寺幻化神功!你......你是何人?”說完面色煞白。
離殤三鬼怯生生的回道:
“南掌門,這位是宴王?!?p> 話畢,迅速隱沒于夜色之中。
南肅聽完語結(jié),呆呆站在原地,如是大夢未醒般凝視著對面竟紋絲未動的祝鼎飛。
當(dāng)場被震懾住的還有慕星痕、莫邪文暄二人,他們不曾想祝鼎飛的內(nèi)力如此醇厚,已到了登峰化極之境。
祝鼎飛徑直走向慕星痕二人,夜色中,俊逸的容顏透著碎冰似的冷澈寒光,聲音空靜如海:
“瀧璃何在?”
“你不知她的行蹤?”
慕星痕聽此一問,思緒頓亂。
“我已經(jīng)找了她一天了?!?p> 祝鼎飛收回視線,臨街而立。
“你不必再找她了。”
慕星痕收劍,鎮(zhèn)定自若地。
“你說什么。”
祝鼎飛目色依舊訣然。
“你明白,她為什么不讓你找到的原因?!?p> 慕星痕迎上祝鼎飛的眼,只見他雙眸深如海底,無邊無際,想猜測都無法猜起。那么不讓他再靠近莫邪瀧璃,這是慕星痕此刻唯一所想!因?yàn)椋约航褚共胖朗裁词茄缤踝6︼w---動則風(fēng)起云涌,驚天動地,靜則萬籟俱寂,冰寒風(fēng)霜。
祝鼎飛嘴角微揚(yáng),面上毫無慍色:
“那么,歡迎大駕光臨京都?!痹挳?,飛身隱于迷茫月色里。
“為什么救我們?”
慕星痕朝夜空怒吼道。
莫邪文暄亦仰望天空,心下忍不住片刻唏噓,再回頭看向仍杵立在原地的南肅,其面色煞白,呆若木雞……
慕星痕與莫邪文暄今晚的劫算是過了。
硯非硯畫舫
金河強(qiáng)撐最后一股力氣,扶著受傷的白明若栩,回到畫舫來,此時畫舫已經(jīng)人去樓空,他懊惱地:
“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害我畫舫中人,究竟是誰?”
起因是,今早有“地”字號船靠岸,金河與白明若栩便去接了船,剛踏入船只,四圍瞬間殺出百十號殺手,個個氣勢洶洶。
金河與白明若栩才恍然大悟中了埋伏,二人血戰(zhàn)到底拼殺出一條血路,逃離開來,悄悄回到畫舫查看。
“剛才與我們交手的,秋山門,常青幫,種種跡象還會有誰?”
白明若栩傷得不輕,諱莫如深。
“陰魂不散!此聯(lián)絡(luò)之地暴露的蹊蹺???”
金河目光如電,四處觀望,他迅速取下聯(lián)絡(luò)圖《萬里流云圖》,揣進(jìn)懷中。
“我們中了調(diào)虎離山之計(jì),只怕平威師兄們兇多吉少,現(xiàn)下如何是好呢?”白明若栩心急如焚。
“這幫人費(fèi)盡心機(jī),抓走平威、云衾、蓀初,只為了讓身在大都的慕師兄們有所掣肘,目前平威師兄們沒有性命之憂,時間一久就不好說了,我們盡快趕到大都去,我立刻就給師父報(bào)信。”
金河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再不能吃同樣的虧了。
忽然,墻角有響動,蓀初滿頭是血,從墻角慢慢爬出來:
“金師兄,若栩姐姐......”
“蓀初!”白明若栩一驚。
金河三步并作兩步,急忙扶起蓀初:
“蓀初,你如何了?”
“藍(lán)衫人劫走了云衾,莫邪大哥也被抓住了,快救他們!”
蓀初氣若游絲。
“果真是賽術(shù)!那日在琣水就不應(yīng)該放他一馬?!?p> 白明若栩急忙替蓀初把頭包扎好,義憤填膺地。
“蓀初,我們先離開這里,我保證一定救出他們。”
金河暗自發(fā)誓。
蓀初點(diǎn)點(diǎn)頭。
白明若栩輕輕撩開云簾一角,細(xì)細(xì)看向?qū)Π叮?p> “左面??康膬伤倚〈凵煤?,他們佩刀齊整,行動警覺,恐怕是正等著我們呢,我們要趕快?!?p> “你們的傷不能再騎馬了,我準(zhǔn)備一輛馬車,到甘州附近我們再換乘?!?p> 說話間金河已幫白明若栩、蓀初渡了些許真氣,護(hù)住她們受傷的心脈,再扶起她們來,三人火速離開這危險(xiǎn)之地。
木魚山莊
這里是瑤妃的別苑,地處北郊之外紅玉湖邊。
“娘娘,現(xiàn)已是三更,何不回宮休息,您的傷還未痊愈?!?p> 帶藥箱的中年男子在馬車前恭敬候著,此人正是西疆毒醫(yī)費(fèi)先生。
“有勞費(fèi)先生隨我一起去看看,我方能安心?!?p> 吾綠舒悠悠下了馬車,徑直走進(jìn)門去。
幽靜的院子守衛(wèi)森嚴(yán),東屋內(nèi)燭火明滅閃爍,床上躺著的人半靠在床頭,神情呆滯。
“爹,魚兒入網(wǎng)了,馬上我們就收網(wǎng),您高興嗎?”
吾綠舒烏眉微挑,笑意盈盈。
吾木相雙目圓睜,全身緊繃,“嗯嗯啊啊”卻不能說出一個字來。
吾綠舒坐到床邊,自顧自地說著:
“爹,您是要女兒萬事小心,是嗎,放心!您被他們廢棄武功,震斷經(jīng)脈,傷殘不語,生不如死,您一定非常恨吧,一定想親手殺了他們對不對?別著急,女兒定幫您雪恥?!?p> 吾木相全身不能動彈,只能木訥,流淚。
“您看今晚的月多圓??!快了,我會送他們所有人去和您的義兄團(tuán)聚,您看我還是不夠狠心,連死都讓他們一起死。哈哈!”
她說著笑著哭著,一雙眼血色密布,幾近瘋魔。
吾木相拼命地?fù)u頭,但此刻已毫無意義......吾綠舒輕輕拭去他的淚:
“您安心養(yǎng)著,對了,我忘記告訴您,我遇見了莫邪瀧璃,她竟敢只身闖入皇宮刺殺皇上,我們交了手,她逃了!我這一身傷均是拜她所賜,可她傷得也并不輕,下次,我一定殺了她!您看,斬草不除根的后患,女兒也會幫您收拾的?!?p> 她看了他一眼,繼續(xù)道:
“您娶了娘,生了我,卻心有所念,您以為我不知道,從您看到莫邪瀧璃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您念的是誰?是她的親娘對嗎,是斯映對嗎!”吾綠舒嘶吼。
吾木相面色驚恐,全身震顫,猶如眼前看到的是一個怪物......
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氣,緊閉雙眼,良久,緩緩睜開眼時已是微笑如焉:
“費(fèi)先生會好好給您治病?!?p> 被喚的費(fèi)先生走近前來,把過脈:
“娘娘,老先生激怒攻心,血?dú)獠环€(wěn),我馬上開幾付疏解的方子便是。”
“有勞。”她轉(zhuǎn)身平靜地看向吾木相,沒有一絲表情,“您什么都不用管,女兒這就回去了?!?p> 吾木相頹然閉上眼,只剩下承載著懺悔靈魂的一具空殼。
丞相府
賽術(shù)坐于正堂之上,面色肅穆地環(huán)視堂中分左右兩列而坐的江湖各派人物,心中暗自考量。
“南掌門,你的傷如何了?”賽術(shù)詢問。
“丞相,這點(diǎn)小傷無礙,三日可痊愈。”南肅謹(jǐn)慎地回。
“南掌門內(nèi)功深厚,怎么會傷得如此嚴(yán)重?可見這個宴王非同一般?!鼻锷介T一眾議論道。
“稍安勿躁!南掌門此番勞苦功高,本相知道??裳缤踹@個眼中釘我們一定要拔除,否則勢必后患無窮?!?p> 賽術(shù)意味深長地。
“宴王師出來善寺,恐怕沒那么容易如丞相所愿?!?p> 南肅不得不承認(rèn)他與祝鼎飛之間存在天上地下的差距。
“來善寺?原來是來善寺!難不成他使得是幻化神功?”
常青幫幫主大吃一驚。
“不瞞你說,正是。”
南肅劇烈咳嗽一聲,左手護(hù)住胸口,眉眼黯淡。
堂內(nèi)頓時鴉雀無聲,談?wù)摰絹砩扑滤腥硕夹捏@膽戰(zhàn)。
“各位,今日我要說得正是這件事,幻化神功固然厲害,但如果南掌門與另一位高手合力而為,必然無所畏懼!”賽術(shù)頓時神采奕奕。
“是誰?”南肅興致高昂起來。
堂內(nèi)的離殤三鬼,秋山門,常青幫等一眾人也蠢蠢欲動。
賽術(shù)則信心十足,侃侃而談:
“為了讓這一場武林盛況精彩絕倫,滿足大家揚(yáng)威武林、青云直上的各方愿望,本相先賣個關(guān)子,不日揭曉,屆時一定不會讓各位失望。再者,宴王再厲害,天霞派再狡猾,他們不過是血肉之軀,難道還抵得過皇上的數(shù)千禁衛(wèi)軍與諸位的暗器利刃嘛?眼下,萬望各路英雄稍安勿躁,蓄勢待發(fā),我們的勝利之日不遠(yuǎn)了。”
“為丞相差遣,自當(dāng)盡心盡力。”
堂下的人齊聲說道。
大都邢獄監(jiān)斬臺
驕陽似火,午時至。
“斬!”監(jiān)斬官令下。
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一把劍凌厲飛出,劊子手當(dāng)街貫胸而亡,人群開始躁動不安。
慕星痕與莫邪文暄雙雙凌空而降,巍然肅立于監(jiān)斬臺中央,目色凜然。
“文暄是你們嗎?”
被黑布蒙住眼的死囚尋聲問道。
“大哥,是我們來了?!?p> 莫邪文暄語氣溫和而堅(jiān)定。
莫邪平威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嘴角露出輕輕的笑。
隨即一批藍(lán)衫人簌簌落在二人身旁,個個面色肅殺,為首的離殤三鬼陰森森道:
“想劫囚得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廢話少說。”
莫邪文暄輕喝一聲,疾劍上挑,攻向人群。
這時城墻之上忽然飄下一個黃衫男子,他約摸四十出頭的年紀(jì),中等身材,有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只一言不發(fā)得直逼慕星痕而來。
慕星痕感覺到那濃烈的殺意滾滾襲來,飛身躲過一劍,回首間“長虹破”迎面出擊,劍尖直指對方眉心。
黃衫男子不慌不忙,向后一彎腰閃過劍鋒,轉(zhuǎn)而用內(nèi)力控制住回劍往慕星痕眼前一擲,一聲長嘯:
“璀獅劍乃一代名劍,用我這一招廢招敵你長虹破,顯得頑固不化?!?p> 慕星痕雙手上下環(huán)抱,驅(qū)動內(nèi)力制劍,右手一抬,穩(wěn)穩(wěn)接住回旋而歸的璀獅劍。心中思量:此人精于劍招劍式拆解!他心中一緊,格外謹(jǐn)慎起來。
黃衫男子話畢,再次揮劍襲來,這次用了十成的功力,慕星痕屏氣凝神,握劍的手因?yàn)樘昧Χp顫。
“砰”一聲,兩劍相撞擊,一道白芒炸裂開來,劍氣四裂。
莫邪文暄急轉(zhuǎn)頭看過來,只見慕星痕嘴角溢出血漬,他索性橫劍當(dāng)空一掃,跟前的幾個藍(lán)衫人應(yīng)聲而倒!顧不得離殤三鬼緊緊尾追,幾步趕到慕星痕面前,單手?jǐn)v住后者:
“星痕?!?p> “無礙?!?p> 慕星痕看著他,眼眸微彎。
“能接住我這云劍,后生不錯!”
黃衫男子穩(wěn)穩(wěn)站在十步之外,略微頷首,眼中卻光彩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