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崖和高薔陪同莊尋安,牛鶴云回了分舵,走過西廂房,穿過一處跨院,高玉兒的房間就在眼前。
小院東西兩邊各栽一棵梧桐樹,亭亭如蓋,綠意正濃,短墻一圈掛滿了粉紅色的薔薇,枝條任意舒展,雖多不亂,簇擁在一起,值花期時節(jié),競相綻放,淡淡芳香飄滿了庭院。
莊尋安想起了一個朋友,她也很喜歡薔薇花,就在他駐足的一刻,耳邊高薔嘆息道:“小姐是很愛這些花的,常常給她們修枝,每年花開的時候,小姐就坐在花下欣賞,有時候甚至坐上半天呢……在她失蹤的當(dāng)天,這些花還沒開得這么艷呢?!?p> 莊尋安也不禁感慨:“可惜花猶在,人卻不在了?!?p> 高崖面露慚愧,女兒喜歡薔薇花他是知道的,但剛剛高薔所說的,他卻毫不知情,想著這么多年一直忙著分舵的事情,對女兒似乎也不是很了解,關(guān)于這次女兒的無故失蹤,他甚至暗暗期盼著吳家悔婚,這樣把女兒找回來后,就能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她。
高薔道:“這就是小姐的房間了,莊公子要看什么,請隨我來?!?p> 三人進了屋,屋中布置甚是素雅,莊尋安輕輕揭開羅帷,床上被褥疊得整齊,還透著一股香味,靠著窗戶擺放著的梳妝臺,上面羅列著各種胭脂水粉,屋中所有的物品擺放都十分齊整,一切看起來都好像是房屋主人剛剛出門一般。
莊尋安拿起妝臺上的牛角梳,梳齒間似還留著高玉兒的發(fā)香,仿佛她就坐在眼前,對鏡梳妝。放下梳子時,他瞥見銅鏡前散落著一些黃色粉末,莊尋安問道:“你們小姐失蹤后,這房間里還有誰來過?”
高薔道:“只有我,不過我沒動任何東西,所有的東西都和從前一樣?!?p> 莊尋安把所有脂粉盒都打開,并未發(fā)現(xiàn)黃色粉末狀的東西,他又沾了點粉末在指尖,靠近鼻子嗅了嗅,他一言不發(fā),目光游移至妝臺旁的一個木架子上,木架上掛著一幅畫,畫中一個身著水紅羅裙的少女,身姿窈窕,眉目清麗。
高薔眼明,馬上說道:“這畫中人就是我家小姐?!?p> 莊尋安奇道:“一模一樣嗎?”
高薔道:“是的?!?p> 莊尋安道:“這畫上沒有落款,是誰畫的?”
高薔道:“是小姐的一個朋友,叫黃文韜。”
莊尋安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p> 高薔道:“是個落第秀才,沒有父母,平常就靠賣些字畫為生。”
莊尋安摸了摸左手的扳指,饒有趣味地看著畫中人,道:“單從這幅畫來看,這個黃文韜的畫工著實了得?!?p> 高崖見他目不轉(zhuǎn)睛盯著高玉兒畫像,有些不悅,干咳兩聲,道:“不知莊公子看出了什么?”
莊尋安道:“高薔姑娘,你知道這個黃文韜家住哪嗎?!?p> 高薔點頭道:“知道?!?p> 莊尋安道:“他知不知道你家小姐失蹤?”
高薔遲疑著道:“應(yīng)該不知道吧,我們沒有對外宣揚?!?p> 莊尋安又問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他道:“這個黃文韜跟你家小姐的關(guān)系如何?”
高薔看了看高崖臉色,有些陰沉,忙道:“就是很好的朋友啊?!?p> 莊尋安道:“那等會勞煩高薔姑娘帶我去拜訪拜訪這位黃公子。”
高薔有些不解,還是應(yīng)了下來,高崖忍不住問道:“我實在不明白,這些跟小女失蹤有什么關(guān)系嗎?”
莊尋安微笑道:“我一個朋友曾經(jīng)跟我說,如果要調(diào)查一個人,或者一件事,那么你就要知道和這個人,這件事有關(guān)的所有,哪怕有些東西看起來是無用的,因為很多時候,線索就藏在那些看似沒用的東西里?!?p> 高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高崖卻不以為然,淡淡地道:“不知莊公子這位朋友姓甚名誰啊?!?p> “他叫花謝飛?!鼻f尋安順著妝臺在屋里走了一圈。
高崖動容道:“可是江南神捕花謝飛?”
莊尋安一笑代之,隨后問道:“高小姐會不會功夫?”
高崖昂然道:“那是自然,我五湖幫分舵舵主的女兒,豈能不會功夫?!?p> 出了屋門,莊尋安信步走入庭中,在薔薇花前停下,隨后順著籬笆墻又走了一圈,高薔跟在身后,不知他在看什么,但看他神情專注,就沒敢打擾他。
在去黃文韜家的路上,高薔問道:“莊公子可看出什么異樣?”
莊尋安懶散地邁著步子,道:“你們小姐的功夫是跟誰學(xué)的。”
高薔道:“自然是我們舵主啊?!?p> 莊尋安不再言語,顯然他并不相信這個答案,高玉兒的房中和小院里,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練武的痕跡,單看她舒適淡雅的住處,怎么也不會跟五湖幫聯(lián)想到一起。
在出門前,他已經(jīng)和高崖說過,紙包不住火,早點讓吳家知道這些,吳家說不定能幫上忙,就算他們要悔婚,雙方也不至于鬧得太僵,如果真等到成親那天才讓他們知道,那讓吳家的面子往哪擱?
高崖采納了他的建議,親自登門向吳家致歉,吳家沒有想到會突然發(fā)生這樣的事,而且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三日之久,一方面責(zé)怪高崖為何不及時告知,一方面也派人去調(diào)查高玉兒下落。
只是雙方心知肚明,以五湖幫岳陽分舵的勢力,找了三天也沒發(fā)現(xiàn)一點線索,憑他吳家,恐怕也是徒勞無功。
轉(zhuǎn)過幾條街巷,來到一處較僻靜的住宅區(qū),高薔領(lǐng)著莊尋安找到黃文韜的家,二人站在緊鎖的院門前,高薔嘆道:“人不在家,怎么辦?”
莊尋安道:“怎么這么巧,我們一來他就走了?!?p> 高薔道:“那要不我們改日再來?”
莊尋安的目光看向門前地面,隨后問道:“這個黃文韜,真的不知道你們小姐失蹤的事情嗎?”
高薔道:“應(yīng)該是不知道的,我們沒有聲張,舵主是暗中派人去查訪小姐的下落?!?p> 莊尋安道:“最近一次他們二人見面,是在什么時候?!?p> 高薔想了想,道:“具體我還真不清楚,在我家小姐失蹤前幾天,他來找過小姐一次,之后應(yīng)該就沒再見了?!?p> 莊尋安道:“那次他們說了什么你知道嗎?!?p> 高薔道:“不知道,只是黃公子那天走后,我家小姐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莊尋安道:“那她有說什么話,或是什么舉動嗎?”
高薔緩緩搖頭道:“也沒什么奇怪的事情?!?p> 莊尋安又一次撫摸著左手的扳指。
高薔看了看上鎖的院門,道:“已經(jīng)黃昏了,我想黃公子如果出門,也差不多快回來了,莊公子,我們需要在這里等他嗎?”
莊尋安道:“不必了,短時間內(nèi)他不會回來了。”
高薔奇道:“你怎么知道?”
莊尋安指向她腳下的地面,上面有一塊干了的泥巴,他道:“你現(xiàn)在走過去,站在那塊泥巴的旁邊?!?p> 高薔不明所以,還是照做了,莊尋安道:“你的左腳往外挪一點?!备咚N動了動左腳,莊尋安道:“停?!备咚N回頭道:“怎么了?”
莊尋安走向她,道:“你現(xiàn)在所站的位置正對著門鎖,距離剛剛好,地上的那塊泥巴,剛好就是這個距離?!?p> 高薔迷離著雙眼,道:“我沒明白?!?p> 莊尋安道:“前天下過一場雨,從這個泥巴的形狀來看,多半是人鞋底留下的,昨天和今天都是大晴天,所以這泥巴被曬干了,這個距離,這個位置,剛好是人開門鎖門所站,如果這兩天有人來過,那么一定會踩到這塊泥巴,或是蹭到它,可是你再看這泥巴和它的周圍,沒有任何的渣滓,這說明什么?!?p> 高薔眼前一亮,道:“說明這里兩天都沒人來過,這門已經(jīng)鎖了兩天?”
莊尋安道:“所以我斗膽猜測,這屋子里沒人,黃文韜短時間內(nèi)也不會回來?!?p> 高薔點點頭,眼神中泛起一絲敬佩,莊尋安道:“不過黃文韜是不是兩天前出了遠門暫時還不能確定?!备咚N又有些糊涂了,道:“可你剛剛說這里兩天沒人來過啊。”
莊尋安環(huán)顧四周,又看了看黃家的院墻,道:“要想知道真相,我們就必須進去一探究竟?!?p> 高薔驚道:“你想翻墻進去?”
莊尋安微笑道:“你會武功嗎?!?p> 高薔道:“不算多高,但是這個墻難不到我?!?p> 莊尋安道:“這里太顯眼,東邊墻外是一條小巷,不會有什么人,我們就從那邊進去?!?p> 二人來到墻底下,高薔后退兩步,相了相高度,然后一個翻身,蹬著墻面跳了上去。
莊尋安正準備上去,余光瞥見小巷盡頭似有人窺視,等他把目光轉(zhuǎn)過去時,只見一道人影閃過,眨眼間不見了。
有人跟蹤他們?
莊尋安起初這樣想,但馬上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以他的功力和警覺性,如果被人一路跟蹤,不會發(fā)現(xiàn)不了,不過他并不打算糾結(jié)于那個人影,眼下調(diào)查黃文韜要緊。
高薔在墻頭略掃了一眼院內(nèi),準備往下跳時,只覺身邊一陣風(fēng)過,莊尋安竟已站在了院子里,正沖著她微笑,高薔耳根一熱,翻身跳下,道:“想不到莊公子身手這么快?!?p> 二人進入院中,高薔驚訝道:“怎么屋子門沒鎖?”說著就往門前走去,莊尋安目光在院子里搜尋了一遍,并未發(fā)現(xiàn)可疑物事,便同高薔一起進了黃文韜的屋子。
黃文韜家只有三間房子帶一座小院,是黃文韜父母留下的,對于普通百姓來說,已經(jīng)很不錯,不過看這院子里地磚縫隙間生有雜草,院內(nèi)擺放雜亂,猜想這黃文韜并不是十分關(guān)心生活的人。
為了不遺漏任何線索,莊尋安把黃家里里外外都查了個遍,最后才來到廳堂的東廂,屋內(nèi)擺設(shè)較簡單,都是些必需品,并無什么雅致擺件,窗下是一張書桌,靠著墻壁放著一排書架,書桌兩側(cè)排列著畫架,上面掛滿了畫作。
高薔道:“我們都看了那么多地方了,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莊公子……”她話音剛落,卻見莊尋安站在一幅畫前,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
高薔走過去,驚呼道:“小姐!”
原來莊尋安所看之畫中人,正是高玉兒,這幅畫與掛在高玉兒房中的那幅幾乎一模一樣。
之所以要說“幾乎一樣”,是因為兩幅畫之間到底有些差別。
莊尋安道:“你看看這幅畫與你家小姐房中那幅可有不同。”
高薔細看之下,道:“好像也沒什么不同,連衣服都是一樣的,不過多了題詞而已?!闭f著便念出了畫中的題詞,卻是一首雙調(diào)《憶江南》,詞道:巫山雨,長念夢中人。一點櫻唇濃欲醉,兩彎眉鎖半江春。顧眄亦含嗔。巫山雨,長怨畫中人。笑語盈盈來又去,溫情脈脈聚還分。夢醒了無痕。
最后的落款正是黃文韜。
莊尋安道:“我之前問你,這個黃文韜與你家小姐關(guān)系如何,你說是朋友,可你細讀這詞,分明充滿了對你家小姐的傾慕之情。”
經(jīng)他一點撥,高薔發(fā)現(xiàn)畫中的高玉兒與現(xiàn)實中有些不同,畫中人多了幾分嫵媚,想來這神韻是黃文韜自己加進去的。
莊尋安又指向旁邊一幅畫,道:“你再看看這幅。”高薔側(cè)目看去,只見畫中一片竹林,一塊奇石上依著一個少女,少女全身赤裸,只有胸口和腰下披上了藤蔓一類的東西做遮掩,在少女旁邊坐著一頭豹子,和一只貍貓,神態(tài)悠閑。
竹林后是一座黛色的大山,影影綽綽,似被云霧環(huán)繞,透著一股神秘,也許那里就是傳說中山鬼居住的地方?
令高薔吃驚的是,這幅畫中少女的容貌,竟也和高玉兒一模一樣。
看那畫上題詩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莊尋安道:“連屈原筆下的山鬼,都被畫成了你家小姐的模樣,這個黃文韜還真是癡情啊?!?p> 高薔呆呆地看著這幅《山鬼》畫,說道:“其實我知道黃公子對我家小姐有情,可是那又怎么樣呢,小姐終究是要嫁入?yún)羌业?。?p> 莊尋安道:“那么你家小姐對他又是什么態(tài)度呢。”
高薔一聲輕嘆,莊尋安也跟著嘆道:“又是一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故事。”他轉(zhuǎn)身又看了看其它的畫,然后走到書桌前,只見桌上放著一張一尺寬的宣紙,紙上仍是一幅畫,不過這幅畫與屋中所有的畫都不同。
畫作是一朵花,但極為簡單,沒有顏色,只有墨汁畫出的外形,花朵綻開有雙拳大小,形狀怪異。不知為何,這幅畫,或者說這朵花,給莊尋安的感覺是十分的詭異。
而在紙張的左下方,寫著五個小字:湘西二龍鎮(zhèn)。
莊尋安皺起了眉頭,這分明是個地名,與這朵花有什么關(guān)系?
他叫了聲高薔,不見回應(yīng),抬頭看去,高薔仍在癡癡地看著那幅畫,莊尋安咳了兩聲,高薔這才回過神來,忙道:“怎么了?”
莊尋安道:“高薔姑娘,你眼眶怎么紅了?”
高薔下意識揉了揉眼睛,道:“沒有啊……莊公子發(fā)現(xiàn)什么了?!?p> 莊尋安有意追問到底,道:“你剛才一直盯著那幅畫看,想到什么了嗎?”
高薔道:“也沒什么,就是覺得黃公子太癡情了……”
莊尋安道:“是啊,如今這樣的男子可不多見了,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如果有一個男子自始至終都愛著他,那該是多么美好的事。”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這句話正好戳中了高薔的心思,令她紅了臉頰,莊尋安正要她看看這幅畫,卻聽高薔問道:“莊公子,你呢?!?p> 莊尋安一愣,道:“我什么?”
高薔道:“你是癡情的人嗎,你遇到過讓你癡情的女子嗎?”
莊尋安反問道:“你呢,遇到過嗎?”
高薔低頭,神色凄苦,道:“沒有……我們做下人的,只有看主子的份,哪敢自己奢求什么。”
莊尋安正色道:“沒有人生來就低人一等,也沒有人生來就是奴才命,你有權(quán)力去追求?!?p> 高薔星眸閃爍,咬著薄唇,莊尋安覺得這個小丫鬟有幾分姿色,為人也有幾分機靈,但愿高玉兒和高崖能對她好點。
他道:“你來看看這幅畫,你能看出這是什么花嗎?”高薔搖頭道:“看不出,這花的形狀好奇怪。”
莊尋安道:“從墨跡來看,這幅畫距今不會超過五天。”
高薔道:“湘西二龍鎮(zhèn),是什么地方?!?p> 莊尋安道:“我也不知道……”他口中默念著這五個字,一連數(shù)次,突然,腦中靈光乍現(xiàn),然后他便拿起這幅畫揣在懷里,道:“我們可以離開了?!?p> 高薔道:“那這畫是……”
莊尋安道:“我另有用處?!?p> 二人出了黃文韜家,走到街上,高薔神色還有些癡傻,想必還在想著黃文韜對高玉兒的癡情,莊尋安察覺到有人跟蹤,便對高薔道:“高薔姑娘,你先回去吧?!?p> 高薔怔了怔,道:“天已經(jīng)快黑了,莊公子不同我一起回去?”
莊尋安道:“我還有些事,等我事辦完了,再去府上打擾,今日看到的一切,如果高舵主問起,你照實說就是?!?p> 與高薔分開后,莊尋安微微一笑,負著手,緩緩而行,他想著黃文韜家中的情況,院門緊鎖,而屋門卻只是虛掩,這絕對不是簡單的粗心大意,或是黃文韜有意為之。
如果是這樣,那就說明黃文韜極有可能知道高玉兒失蹤的事情,并且很可能知道內(nèi)情,留著屋門,是想可能會有人找到他家,那么他的目的難道就是想讓找來的人發(fā)現(xiàn)屋里的幾幅畫?
可他又憑什么肯定那幾幅畫就是線索呢,還有,為什么單單留著屋門,把院門給鎖上呢?
目前已經(jīng)不見了兩人,而黃文韜與高玉兒之間到底有什么事情,從二人失蹤的情況來看,都是自己出門,不像是受人脅迫。
莊尋安苦笑,要真是被人劫持,問題反倒簡單了,如果一個人存心失蹤,要找到可就不容易了。
走到兩條街的交匯處,莊尋安忽然閃身隱入一個墻角,然后躍上墻頭,伏在一間屋頂上。
他的動作極快,這三個動作在眨眼間完成,在屋頂上果然看見街上兩個男人停住了,面面相覷,環(huán)顧四周,似在尋找什么。
二人沒了莊尋安的人影,說了幾句話,便一同朝大街東方去,這次輪到莊尋安跟蹤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