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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色長生錄

第五十回 愿為滄海塵,朝暮白云飛(下)

五色長生錄 衛(wèi)漁1 11400 2019-11-05 09:11:15

  卻聽喬玄道:“禰師兄,咱們今天又不是一對一的打擂臺,你這話尚且說的早了。”禰衡怒目圓睜道:“咋的,你門五個老鬼還想一起上?這也太欺負人了罷!”喬玄道:“我們五個能成什么事?要上場的自有他人,禰師兄你先消消氣,”他頓了一頓,對孫策說道:“有勞將軍下場了。”孫策驚道:“我?萬萬不成!”喬玄道:“將軍千軍萬馬尚且不懼,難道還怕他一個?”孫策苦笑道:“我與這位先生動過手,一招便已敗了,還打什么?喬老令公,您就算他贏了罷。”喬玄又問周瑜等人:“你家主公不愿意,你可愿意?”周瑜面帶難色,說道:“喬老令公莫問啦,便是我們江東軍將一齊上,還是打不過。正如方才于真人所言,既已明知不敵,何必再作無謂之爭?”喬玄訝道:“你們什么時候交過手了?”周瑜嘆氣道:“實不相瞞,數(shù)日前我們就在神亭嶺領教過這位先生的絕藝了,我們輸?shù)囊粩⊥康亍眴绦溃骸霸瓉磉@樣……如若諸位將軍不肯下場,那老朽的第二樁禮便送不了了?!睂O策等人眼睛一亮,說道:“喬老令公這是什么意思?”喬玄道:“左慈仙長通星緯、明六甲,他既見漢祚將盡、天下向亂,而江東合當出帝將之星,不過時世無測、苦難繁多,要成大業(yè)怕要費上好一番周章,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愿早助江東平定,便精思了一樁奇門陣法,以待江東英豪不懼當世的強敵。呵呵,我這位老友早已飛羽登仙,所創(chuàng)的這門陣法無為亦無名,卻能力敵千軍萬馬,可好生的厲害?!倍[衡插言道:“你說的玄乎,可是試過了?”喬玄點頭道:“我與他紙上談論,只六十招便已敗了。”他頓了一頓,長嘆道:“老朽出道以來,從未有此一敗涂地?!彼f的鄭重凄然,應當是千真萬確,江東眾將既是心驚又是心癢,各個皆想將這無名的陣法學了,可其主孫策并未決斷、哪一個敢僭越出言?孫策沉吟良久,方才說道:“喬老令公的意思是,我們?nèi)粢獙W得奇門陣法,便要勝了這位先生?”喬玄道:“不要你們勝了他,只要你們?nèi)ο嗥矗坏糜薪z毫相讓?!睂O策苦笑道:“我們在神亭嶺何嘗不是全力施為?彼時已經(jīng)是以性命相搏都奈何先生不得,現(xiàn)在既非生死之機,更是打不過了……喬老令公,您就做一個好人,與那位老神仙說一句假話,圓了先生的師徒之誼罷!”司馬徽道:“孫將軍,我們這位老友能掐會算,喬師兄便是說謊了他也會曉得,非是不為而是為之無用??!”

  孫策神色更是頹唐,正拿捏不決間,聽得龐德公說道:“各位,我有一個折衷的辦法,不知道能不能成。”眾人皆道:“什么辦法?”龐德公道:“喬師兄先傳陣法,然后孫將軍他們再下場比試。這樣一來,架也打了、陣法也傳了,我就不信老鬼頭能算到這先后之別?!彼貋硇惺虏话凑路ǎ@般的一說,眾人均覺大贊,禰衡更是拍掌道:“好啊,死老鬼千算萬算不如你這人算,咱們這就叫花好月圓、一事兩畢,好得很!”喬玄想了一陣,道:“如此這般也不是不可,孫將軍意下如何?”孫策正色道:“諸位前輩拳拳盛意,晚輩豈敢不受?今日無論勝敗,只愿顯得我江東好男兒的豪氣?!彼D(zhuǎn)身又拜亂塵,極為恭敬的說道:“先生以為如何?”亂塵思緒如麻,想來也沒有更好的主意,只得點頭應了。喬玄見雙方已是同意比試,這才說道:“勞煩將軍從軍中選出武功最優(yōu)的一十五人來?!睂O策笑道:“我的這些兄弟們各個武功高強,又怎能分出優(yōu)劣?”喬玄正色道:“時間緊迫,這陣法又非常的玄妙晦澀,如若功力不夠、悟性不足,非但學不了這陣法,反而會害的他走火入魔,將軍可莫要當作兒戲了?!睂O策訝道:“我這些兄弟們平日里也未曾比試過,怎知道孰高孰低?”喬玄想了一陣,抬手衣袖一飄,但覺微風輕起,卻有一股森寒凌冽之氣降于園中,寒氣倏忽即散,緩緩落下三枚桃花瓣來。江東群豪正驚訝間,聽得他笑道:“小老兒獻丑了。諸位但且出掌,只要你們能剛?cè)嵬瑵憧蓪W那陣法。”

  且說天下廣大,各門各派皆有獨特的造詣,或長于剛猛、或長于陰柔,這剛?cè)嵬瑵鷧s是難了,盡人所長,蓋武學之道極難融通,大多數(shù)人盡畢生之力尚且將本門武功都不得通明,如何能心有旁騖學得陰陽并濟?喬玄這一來,可是難住了江東軍中的許多人,唯獨周瑜、甘寧、周泰、凌統(tǒng)、呂蒙、程普、黃蓋、韓當、蔣欽、徐盛、陳武、董襲一十二將自躊可是如此,至于朱然、朱冶、潘璋等人并不見得武功弱于同僚多少,卻是只精擅于其中的外門剛猛功夫。但聽得孫策贊道:“好武功!”他笑了一陣,又道:“哪位兄弟第一個出來試試?”諸將雖然各個心中躍躍欲試,可大家都是生死與共的好兄弟,哪個好意思先站出來、那不是顯擺自己乃是軍中第一人么?孫策見諸將遲遲不應、便已曉得大家互相謙讓的用意,遂是說道:“程老將軍,你先來?!背唐仗で耙徊剑f道:“老臣聽令!”他心中暗想:“主公與周軍師乃是結(jié)義兄弟,按理說應是軍師帶頭。而主公卻先差遣我這個老頭,實是念著老主公的舊情……好!今兒我程普豁出去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我們這班老兄弟們丟了面子?!彼涔﹄m然遠不如喬玄,但當下扎馬蹲步,雙手聚在丹田間,須臾間蒸騰而起的煙氣已將他白眉白須染的金黃,只聽他嘿的一聲爆喝,雙掌高抬,一股罡力沖天而起,不過那罡力甫觸桃花,卻如同清風細雨,折下了一支細枝條來,那枝條上的桃花原本開的燦爛可現(xiàn)在已是斑斑點點,沒一個花瓣無傷的。程普自覺慚愧,正要退回眾人當間,卻聽喬玄笑道:“久聞老將軍的英名,這‘折桂手’果然了得。呵呵,桃花、桂花本是有別,老將軍卻能別無二致,老朽佩服佩服。”喬玄這話說的極為得體,程普心下甚是感激,抱拳道:“在老令公面前出丑了?!眴绦溃骸袄蠈④娭t虛了。大喬,且請老將軍在內(nèi)廳用茶,我稍候便來?!背唐障虮妼⒈溃骸靶值軅儯蚁冗M去等你們啦?!闭f罷,便隨大喬入了屋中。孫策又道:“公瑾,你來罷?!敝荑づc孫策乃是結(jié)義兄弟,原本不必這般多禮,但現(xiàn)在正是耀揚江東軍威之時,他向來識得大體不敢因私廢公,故而正色道:“屬下遵命!”聚氣了一陣,右手柔柔輕揚,旋即一聲脆響,似是有人用鐵棒抽擊那桃枝一般,落下一片桃花雨來,想那程普外剛內(nèi)柔、周瑜卻是外柔內(nèi)剛,二人手法不同成效也不相同。程普勝在年長內(nèi)力強厚,而周瑜卻擅于技巧,平心而論,武功修為上應是周瑜高上一些。但他以公事為重,因而故意搖下一片花海來,這般結(jié)果可是給足了程普黃蓋一班江東老臣的面子。

  有了程普、周瑜二人遵令而行,甘寧、周泰、凌統(tǒng)、呂蒙等人一一用命,群英各逞絕技,噼噼啪啪的打了一通,但見得滿院花雨,眾人頭頂、肩上、杯中皆是桃花瓣,酒香花香俱在,眾人皆覺微醺。到得此時,入得內(nèi)廳的已有一十二人,余下的卻是沒人再試了,孫策緊皺著眉頭說道:“喬老令公,你這樁陣法需要一十五人,便是加上我也只有十三人,今日江東的精兵盡數(shù)在此,這缺的兩位如何也補不上了……”喬玄笑道:“不用補、不用補,我向你保舉兩個人。”孫策訝道:“何人?”喬玄喚道:“太史慈、呂岱兩位師侄請過來?!碧反仍缇拖胂嘀鷮O策,但未得師父諭示、他哪敢自做了主張?此刻聽得喬玄喚他,心下雖是大喜,身子卻不敢動,直到于吉笑道:“徒兒,你已是個大人了,以后萬事得由自己決斷,去罷?!碧反鹊昧怂谥I,這才歡欣無比的入了那內(nèi)廳。反倒是呂岱不明所以,問道:“喬師叔,我也要打么?”喬玄道:“你乃是諸葛劍鬼的高徒,今日讓你上場,好讓天下人曉得你師父的本領,不教你師父的威名消散了。”他雖然隨侍在諸葛玄身邊多年,諸葛玄過世后于吉又教了他許多玄功,一身本領已極了得,但至今都未曾與人動過手,早上又見亂塵武功如仙似圣,心中難免懼怕,正遲疑不決間,聽得于吉說道:“身為諸葛老友的后人,你非但要上場打斗,更要全力施為,絕不可教他的威名墮地?!眳吾返溃骸澳切∽颖慊沓鋈チ耍 闭f罷,大步進了內(nèi)廳。孫策見十五人已是湊全,便道:“喬老令公有請了?!眴绦u了搖頭,道:“還缺兩個人?!睂O策奇道:“怎的還缺人?”喬玄道:“這樁陣法極為深奧,老朽一時之間不能將這陣法的變化盡數(shù)教了你們,需請得兩位老友一同傳授?!彼D(zhuǎn)眼相望許邵、禰衡二人,說道:“兩位師兄,可否幫上兄弟一把?”禰衡道:“你別看我們,我們武功都廢了,進去添亂可以、傳手藝可不行?!眴绦终堄诩?、司馬徽、黃承彥、龐德公四人:“來得兩位老友,陪我一起傳功罷。”他五人都是世外高人,倒不如何理會世人謙讓爭勝的心思,只聽龐德公笑道:“老鬼,我們四個都是一般的成色,你隨便選兩個罷。進去的開開眼見識下老道友的玄功、在外面的喝酒賞花,都是美事。”喬玄道:“你既是這般說了,那內(nèi)廳有請了?!彼衷僬堄诩?,于吉微微一笑,向諸人拱了拱手道:“那我也不客氣啦?!闭f罷,與龐德公攜手入了內(nèi)廳。喬玄對亂塵道:“賢侄且在此處稍候,一個時辰之后我們便出來?!眮y塵作揖道:“師父的陣法既是玄妙,師叔無妨多花些時辰?!眴绦溃骸澳銕煾该魇救绱耍翼毜醚远行?,不能占你便宜?!彼謱π陶f道:“小喬,你可別只顧著調(diào)皮,在外面可招待好了客人?!毙绦∽煲秽?,嬌嗔道:“知道啦,阿爹!”喬玄又與亂塵說道:“賢侄你莫要飲酒,且先聚氣養(yǎng)神,待會必是一場惡仗。”亂塵神色一凜,道:“是!”喬玄見事情皆已交代,這才與孫策入了內(nèi)廳。

  一入內(nèi)廳,喬玄便道:“時間緊迫,咱們也不必互相謙讓多禮,我且先將陣法的總決與你們說了,你們悟多悟少都不能強求,只要能盡數(shù)記得了,今日事后再慢慢參研。我這位師侄武功奇高,今日我們?nèi)魏我蝗藛未颡毝方砸巡皇撬膶κ?,便是他師父也沒有十足贏他的把握,故而要借這大陣并聯(lián)之力挫一挫他的銳氣。這陣既厲害又兇險,一不小心便能將他無量的潛能給激發(fā)了、你們動手之時須得千萬小心了!”眾人皆是點頭應了,他又道:“這一樁陣法,乃是應那天地人三才之道,每一才又暗循五行之法,以日月星為耀、風雨電為輝,既可正行、亦可反倒,前后有一百二十五種行運方式,不過一個時辰實在太急,我便請于師兄、龐師兄一人分領一才,即刻的教了?!闭f罷,他教眾人盤膝坐了,皆擺了一個道家的五心朝天式,旋即將那三千字的總決說了一遍,江東群豪不乏周瑜這樣的機智之輩,但直覺腦中昏昏、竟不知個所以然來,到底是于吉、龐德公乃是成名已久的前輩,閉目沉思了一陣,一前一后的睜開眼來,說道:“這三才五行大陣有若浩瀚星海,其變無窮、其化無盡,萬物無為、俱歸清虛,難怪師兄你六十招便且輸了?!眴绦溃骸氨闶且蛩说茫也耪埬銈儊?。天地人三才,天廣、地闊、人厚,又分陰陽、剛?cè)?、仁義。于師兄,你武功最高、年輕時殺心又是最重,即印‘廣’字,便請為天;龐師兄,你涉獵極多、所學龐雜,即證‘闊’字,便請為地。我不長于外門招式、內(nèi)力修為上卻有自己的法門,便自請為‘人厚’。所謂先天為時、后地為空、中人為玄,時無空不驗、空無人不成、人無時不應,是以體用兩配,切忌不能隔離中斷。這陣法講究一個奇字,乃是在正數(shù)之外,又活用了乙丙丁三奇,乙為月奇、丙為日奇、丁為星奇。奇變八門一開,生死勝負俱在,三者依賴并存,正如猛虎下澗,其首撕咬、其身沖撞、其尾鞭掃,教人無可抵擋。兩位師兄各擇五人,正印那天地人三才,咱們同時修演,先練好一才中的小變,至于三才聯(lián)合的大變、你們?nèi)蘸蠡厝ヂ齾⑽?,這一刻就不要過于強求了?!彼@般說了,江東諸人皆暗暗與總決中的心法相應,才覺腦中不是那般的昏昏然了,只聽得孫策說道:“三位老前輩,剛才我們這些人功力招式如何都是見過了,有請前輩們各據(jù)我們的長處分組罷。”于吉也不推辭,說道:“我為天道,應是當先猛攻,便請將軍為正,慈兒為副,甘寧、凌統(tǒng)、周泰入列?!饼嫷鹿溃骸拔覟榈氐?,那么便是殿后守御,有請周軍師為正、程老將軍為副,黃蓋、呂蒙、徐盛在列?!眴绦溃骸皟晌粠熜旨纫堰x定人選,那剩下的五位便歸我人道,呂岱師侄,便請你為正,韓當為副,蔣欽、陳武、董襲三人輔佐?!北娙嗽詾閱绦x韓當、蔣欽為正副手,卻沒想到他一上來便用呂岱為主將,原也有些不服,但事機緊迫,眾將心中雖有些微的不悅卻一一領了命去。

  喬玄見眾將分組已畢,又將大陣陣法的分練之道與諸人說了,于吉、龐德公久為世外高人,一時半會兒間雖不能破解這玄妙大陣,但一道通則萬道通,這天地人三才大陣既是從大道衍化,無論如何都不會脫離于道的拘囿,他三人各思了一陣,便根據(jù)各人方才擊落桃花的手法將其所處的陣位給說了,眾將皆是師從名家,卻從未學過這般高深的功夫,一個個聽得興起,雙腳盤坐于地、雙手卻是提了武器在空中虛點虛劃??蛇@樁陣法著實繁瑣玄妙至極,便是良師高徒,也非一時三刻可傳的盡,只是眾人邊聽邊演、了道越來越深,到后來不消得三位良師提醒,已是各依了五行變化、各自的演習。廳中一十八人一會兒橫行疾走、一會兒又盤坐靜思,不知不覺見已是聽得廳外禰衡高喊道:“老鬼們,一個時辰已是到啦!”。眾將心神陡然一凜,皆道:“不過須臾之事,怎么一個時辰這么快便已到了?”喬玄道:“既是一個時辰之約,咱們便得言而有信,走罷?!睂O策道:“可我們只學了小才中的五行變化之道,三才配合的法門卻是未學,可否再寬限個一刻?”于吉忽道:“孫將軍,世事難為、切莫強求,這配合之法你們且戰(zhàn)且悟,今日又非是生死之爭,何苦爭窮于此?”孫策性情向來急躁,日常遇事難免有失節(jié)之處,于吉這一說據(jù)小事而講大理,有如那當頭棒喝,孫策頓是大覺慚愧,說道:“道長教訓的極是,孫策以后定當謹記。”那禰衡聽不到內(nèi)廳的動靜,又是呼道:“十五個打一個,本就是大占人家便宜,現(xiàn)在還死皮賴臉的拖時間,好不害臊!”喬玄笑道:“咱們快出去罷,再不出去我這位禰師兄可要將你們一一罵翻了?!闭f罷,袍袖飄飄,已是與于吉、龐德公三人攜手出了廳去。廳內(nèi)眾將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皆是無話可講。孫策嘆了一口氣,啞然道:“咱們出去罷?!?p>  至得廳外,眾人已在園中讓出一個大圈,亂塵輕冠白衣、飄飄然然的立在垓心,端的是明玉寶珠、自然生輝,他也不拔劍,緩緩說道:“神亭嶺一見,多有些冒昧。今日之戰(zhàn),還望諸位將軍手下留情,容我去見了師父?!睂O策苦笑道:“先生武功出神入化,我們以眾擊寡已是不勝,怎談上什么容情不容情?”周瑜亦道:“先生,咱們今日雖非生死之戰(zhàn),但江東軍眾欲要逐鹿中原,自得一往無前。若是先生瞧得起,咱們雙方便當全力施為,只分勝負、不分生死!”他這話說得豪氣飛揚,江東眾將均覺欣然,一齊同呼道:“只分勝負、不分生死!只分勝負、不分生死!”亂塵神色極悲,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愿多辯,右足踏前半步、左手倒提,正是一招“七遲掌”的起手式“遲遲吾行”。人有七情,乃是‘喜怒哀懼愛惡欲’,若想無寄于世、無塵于心,便得看破了這七情,亂塵縱是天資聰穎,可偏偏是自情而起、喜怒哀懼常在,每每悲恨到極處,才知方是遲了。故而他將那娥眉一脈的五花手與武夷山的八葉掌融了,創(chuàng)出了這形似、神似、意卻不似的七遲掌來。在場中人皆知他武功高絕,再平淡的招式到了他手中也能化腐朽為神奇,故而他以凡招起手也不敢大意,一個個屏息凝神、只待亂塵招式變幻。但見亂塵左手斜斜一劃、有如拂袖攬云,恰似詩人出憤一般,這一招正是那引自楚人屈原的“美人遲暮”。他這兩招行云流水,外人看似輕悠縹緲,可與他對敵的孫策十五將只覺壓力驟起,春光如花似錦、掌影勁氣卻似那金鐵牢籠,亂塵這兩招間已是將一十五人全罩在他雙掌勁氣的范圍內(nèi)。不待江東眾將反應,亂塵雙手齊頭并進,方才那一招“美人遲暮”尚且掌影殘重,后一招“遲歸有待”已是勾了出來,他這一掌招式極其平淡,但掌影如那歸遲的蝴蝶,忽而振翅微搖,登時群蝶亂飛,一生十、十生百、百生千,漫山遍野的向江東眾將身上攻去。須知亂塵不愿久戰(zhàn),故而一出手便是絕招,這七遲掌雖是從許邵禰衡二人的“擎天撼地功”武理所化,但乃是他方才睹物思情,自覺自己七遲七苦、如那霜風冷雨,這才臨場所得,這般的怪招甫一出手,莫說說江東諸將,便是于吉這些奇人都難以破解。眼看著亂塵七遲掌只出了三掌便可將江東諸將盡數(shù)擒了,孫策等人卻連三才大陣都未擺得開,那呂岱脫口叫道:“太史師兄,咱們分攻兩路,攔住了再說!”也不待太史慈回應,他長劍兜然轉(zhuǎn)圜,已是一劍飛花、九道耀眼的白光向亂塵的掌影里刺去。

  眾將原有些瞧不起這呂岱,卻未料道他雖然其貌不揚,但劍法卻是如雷似電,他那一只長劍電來閃去,每一處都是刺向亂塵的掌影空隙,眾將在他緩得的頃刻間橫飛縱掠,這才將那天地人大陣組好了。一十五人齊齊用力,從上中下三路分打亂塵周身大穴。亂塵眼見對方大陣已成,自己若是只圖貪功,僅需掌影一變便可卸下呂岱手中的長劍,可如此一來,自己怕是要難以抵擋其他一十四將,故而往上輕輕一躍,便已高飛丈許,于半空中只見得下方一十五將風雷滾滾,金紫青三氣攪擾,有如龍虎鳳三靈伏地一般。而江東眾將看著亂塵飄身上躍,心中均是暗道:“慚愧!方才不是呂岱出劍阻攔,恐怕咱們?nèi)禽斄?!”但高手出招、往往勝于毫厘之間,亂塵乃是高手中的高手,眾將也不及細想,將兵刃挺了,盡出方才所學的陣法招式迎空上擊。亂塵半空中揮袖三拂,猶如那流云彩月,看似輕緲如煙、實則重逾泰山,乃是喚作“遲暮鐘鼓”,這一掌卻不是發(fā)往一十五將,而是拍那當先的孫策、太史慈、甘寧、凌統(tǒng)、周泰五將。須知天地人三才,天猛、地剛、人和,故而喬玄方才選將時乃是選的江東軍中武功最厲害的五人,亂塵雖不明白這天地人三才大陣的法門,但其武理究研已深、臨敵經(jīng)驗又足,這瞬息之間便已看出了‘天’門的組用,激得從旁觀戰(zhàn)的天下五奇皆是大驚,他們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均是心想:“臨敵機變、變幻無狀,圣人之學不過如此,他已是到了這般的境地?孫策他們可還打的過?”

  五奇正暗捏一把汗的時候,那太史慈手中雙戟呼啦啦揮舞,而孫策、甘寧、凌統(tǒng)、周泰四人卻是單手收回了自己兵器,各出一支右手按在太史慈的后背上,將太史慈往上高推。于此同時,‘地’門五人往五方飛奔,以亂塵將要落地的地方為垓心,搶占了亂塵可走的五行方位,至于‘人’門五將卻是分而技擊,兵器或張或收,全是一些古怪無比的奇招,教亂塵看不明白他五人到底是攻是守。亂塵騰在半空中,不及遲疑,右掌砰的一聲,已是擊在太史慈的雙戟上,太史慈啊呦一聲,當即跌落下去,孫策四人八手一架、托住了太史慈,而亂塵亦被太史慈上沖的內(nèi)力轟得手掌一麻,不由暗贊道:“太史兄弟的內(nèi)力已是這般的深了,想來那混元一氣功已是成了?!笔獠恢?,方才太史慈那一擊乃是天門五將合力,尚且斗不過亂塵三成的內(nèi)力,哪里關(guān)得上混元一氣功什么事?只聽得亂塵輕輕一喝,右手微縮,手腕綿綿兜轉(zhuǎn)了一圈,五指陡然箕張,卻如那接天的昆侖山脈一般往下逼壓,想他內(nèi)力近乎無窮,天門五將不敢硬拼,五將身子同時立地飛轉(zhuǎn),似那五葉飛花般散開。亂塵一掌空擊,在園中轟下一個半丈方圓的深坑來,正是泥土飛濺間,天門五將已是與地門五將雙雙成對,由那孫策周瑜當先,太史慈、程普緊隨其后,又飛旋著向中央的亂塵齊攻而來。他們這一手,乃是順應天地開合之道,開中有合、合中有開,陰陽相爭、陰陽相生,原本要以那人門作輔,可現(xiàn)在他們對陣法尚不通達,又是情急而出,故而未能盡顯大陣的威力。饒是如此,十將紛轉(zhuǎn)如那天火流星,亂塵又猜不透這其中的天地開合的道理,只得身子隨他們同轉(zhuǎn),只不過他功力高出甚多,十將方是轉(zhuǎn)了一圈、他已是轉(zhuǎn)了三圈有余,十將的兵刃原是擊打亂塵左右雙肩、肚臍、雙膝五點要處,卻被亂塵這么呼呼一轉(zhuǎn),兵刃被罡風攪得彎了,又覺亂塵花蝶般的掌影撲面即至、只得盡數(shù)出掌來迎。只聽得砰砰砰砰十聲脆響,十將各與亂塵對了一掌,同時悶哼了一下,四下里散開。亂塵見方才那一招“遲日催花”已然奏效,剛要趁勝追擊,卻是咦了一聲,只見得先前奔走的人門五將不知何時已立在自己身前,占據(jù)了金木水火土的方位,似是在等著他自投羅網(wǎng)般、將手中的長兵器齊數(shù)往他頭上攢刺而來。

  亂塵這數(shù)年來與人動手過招,無一不是大勝,從未有過如此驚慌之時,他只覺心臟猛的一顫,腦中不及思想,右掌臨空一指、點在地上,身子倒使一個千斤墜、將頭顱下落,待得雙腿與人門五將的兵器齊平,又是圈掃如風,以巨力將五將的兵器迫開了,他身未落地,天地兩門十將兵刃又至,完全不讓亂塵有正立過來的機會。亂塵心想:我武功再高,也不能腳使掌法、手用腿法,他們這般的前赴后繼,我恐怕要落敗了。不過臨敵應變、豈非是自餒之時?這一時,呂岱、韓當二人的長劍雙雙點他后心,他想也不想,身子如泥鰍般一滑,教二人長劍刺空,抬手一招“白鳥遲留”,出手又空又靈,一碰上二人的長劍便粘了上去,不待二人長劍圈轉(zhuǎn),他手掌已是直削而去。他雖是肉掌、卻是劍勢,呂岱、韓當二人生怕長劍被他削斷,危急中人門其余的三劍齊插,來刺亂塵手腕。亂塵掌中勁力一吐,身子借著倒逼之力已是躍正,旋即鐵掌變?nèi)?,當先一拱,正是第六招“黃簾燭遲”,這一拳剛猛無窮,人門五將不敢力拼,呼了天門、地門十將同來,天地人三才齊聚、勁力全匯于孫策手中,便是如此,孫策也不敢輕覷了亂塵這一拳的厲害,爆喝一聲,雙鞭一上一下來砸亂塵拳頭。可亂塵這一拳尚未摸到孫策雙鞭,便如流星閃電般縮了回去,孫策正不解間,卻見亂塵收回去的右手與左手一纏一繞,已是攀上了雙鞭的柄部,亂塵十指柔弱如蛇,轉(zhuǎn)眼間便可奪了孫策手中的雙鞭。孫策卻不松手,一聲呼哨,身后地門、人門十將四散而開,又來分擊亂塵,而他卻是將雙鞭驀地一擲,似兩把飛劍一把來刺亂塵肩胛。而周瑜等人亦是不分先后,將各自兵器當做飛物,刷刷刷刷的來射亂塵雙眼。亂塵不敢強攻,松開右手來,如羞花閉月般在面前輕輕一拂,已將眾人的兵器給拂歪了,而孫策五將卻似已算計好了一般,身形一錯,木變火、火變土、土變金、金變水、水變木,瞬息間已是換了位置,接了自己方才所擲的兵器,隨即又是狂擲而出。亂塵從未見過這般飛擲兵器的奇門功夫,只覺得著實的厲害,不由雙手齊回,七遲掌的最后一遲卻是不能用出。正當此時,周瑜、呂岱所率的地人雙門十將招式又至,每一人每一式招法盡不相同,可只要亂塵掌影欲要交接,同一門內(nèi)的招式便已同然一變、盡數(shù)歸于一路。任是亂塵眼明手快,內(nèi)力高深,也不能尋著他們的空隙。亂塵久戰(zhàn)不下,眼見那甘寧與凌統(tǒng)的配合間出了一處極微小的窒礙,心中暗道:“有了!”

  只見亂塵盡露了全身空門,使那七遲掌的最后一招“江心遲雨”,甘寧、凌統(tǒng)不知是計,一刀、一棍已是刺上前來,這天地人三才大陣講究配合,他二人這么一動,引得全陣三門一十五將一齊出動。正所謂有攻有守、方得自然,甘寧等人這般全攻無守在招式上確實剛猛無比,但在神意上卻大大的落了下乘。于吉等人見得甘寧、凌統(tǒng)二人出了這般的昏招,皆不住的搖頭。果然見得亂塵雙袖在空中刷刷兩揮,似摘星攬月、又似抱地問天,他真力貫在袖上,已如那鋼兵快刃,當真是劈風斬電,聲音如那細雨天落,瀟瀟然無邊無際。眾將被這一片雨聲激的心神不寧,只得各揮了兵器硬著頭皮往前,只見得亂塵的雙袖與一十五把兵刃披蕩往來,登時激起一陣狂風,刀槍劍影、風雨光景盡數(shù)的交織。可亂塵這一招既為“江心遲雨”,又援引那“船到江心補漏遲,天有不測偏落雨”的典故,自然是要將群英一眾拿了。只聽得他雙袖呼呼風響,只要遇上對手的兵刃便是乒乓一擊,群豪雖然內(nèi)力相連,可被他這么巨力一打,如何能持得住手中的兵器?各個虎口一麻,兵器落地后仍是嗡嗡錚鳴,聲勢十分的驚人,拳腳有先后,亂塵這一招乃是后發(fā)制人,甘寧、凌統(tǒng)等人先失了兵刃,正迷茫間,只見得眼前飛旋著一只白鶴般穿來穿去,雙袖輕靈翔動卻又凝重深沉,拂袖去處總是同僚的要害。二人不及回神,亂塵已是卸了一十五將的兵刃,身子翩翩一提,飄忽忽的躍出圈外。

  這一場比斗既不是生死之爭,江東群將失了兵刃便是輸了,群豪雖是第二次輸在亂塵手上,而且這一次比上次在神亭嶺為時更短,只接了亂塵七招便已敗了,但心中卻覺得欣然——一來,他們今日會輸,是輸在甘寧凌統(tǒng)二人私下不和、故而配合有隙,這等錯誤日后自可補救。反倒是這天地人三才大陣的威力卻是喜得眾人心中砰砰直跳,今天只不過學了一個時辰便能如此,日后花大把的時間精研,這天底下還有什么人能擋住他們這江東雄兵?二來,他們本就愿相助亂塵,原想著與亂塵斗個百來招,倘若亂塵當真難敵,他們便故意賣個破綻、由他勝了去,卻渾未料道亂塵的道學武技玄妙至斯,連后背的長劍都是未用、赤手空拳的勝了眾將,這樣的武功、這樣的神采,他們早已心服,又何苦去為難他不得師徒相見?但聽得孫策拱手大笑道:“多謝先生手下留情,教我們生生挨了這么多招方是落敗,孫伯符與一眾江東兄弟這一次輸?shù)男姆诜?!”孫策不愧是統(tǒng)領群豪的大將,這番話說的極為圓潤,亂塵心中極為感激,謝道:“承蒙將軍謙讓,在下失禮了。”言罷,他又問喬玄,說道:“師叔,今日一戰(zhàn)我已是僥幸勝了,師父可還另有交代?”喬玄面露微笑,說道:“你師父說你只消勝了便可去桂陽南山見他,今日我們這些老鬼與你作證,他賴不了帳的。”亂塵道:“那……那弟子向各位師叔伯請辭了?!?p>  喬玄訝道:“你這便要走?”亂塵點了點頭,卻不說話。那禰衡這幾日與亂塵相處的久了,他一輩子與人爭鬧,脾性又臭的很,可算是極不討喜的人,可偏偏是被亂塵性情所染,這一時亂塵即刻便要走,不由得失落非常,只見他大步走到亂塵身前,拉著亂塵的手,脫口說道:“你怎得現(xiàn)在就走?”亂塵心領他的情意,苦笑道:“故友千里,終有一別。我現(xiàn)在走與明日走,終歸是沒什么分別的?!倍[衡曉得亂塵外柔內(nèi)剛,自己再是如何勸他,想來亂塵也是不會聽了,他越想越是傷心,黯然說道:“你這小子哪兒都好,唯獨是死腦筋……將來不管有什么樣的難事,都不要輕易的死了……”許邵道:“師弟,休得胡言……”他亦伸手緊緊的握住亂塵,道:“此去千里,可能再不會相見了,保重?!眮y塵見他二人情深意切,心頭亦是一陣熱血翻滾,說道:“兩位的叮囑小子記住了……禰師叔,你要是實在惦記的緊了,可以來常山上找我?!倍[衡、許邵二人紅著眼睛輕輕點了點頭,雙雙長嘆了一聲,終是松開了手,退出一條路來。

  亂塵轉(zhuǎn)身又向于吉諸人行禮,道:“諸位師叔,小子告辭了……”他又望見太史慈的虎目中滿是淚光,便對他說道:“太史兄弟,這天下闊大、總是有緣,咱們?nèi)蘸罂倳嘁姷?。”太史慈越聽越是難過,只能哽咽道:“是……是……”亂塵又環(huán)顧眾人,但覺眾人神情委頓、皆有不舍之意,心中暗道:“曹亂塵啊曹亂塵,你當真是個災星,走到哪里都要弄得他人不痛快……”念至于此,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提了一壺酒,穿過眾人,悠悠的往外走去。

  亂塵還未行到院門,卻聽那孫策、周瑜二人齊齊喚道:“先生請留步?!眮y塵怔道:“將軍有何吩咐?”孫策面帶歉意,說道:“江東軍眾能得先生兩番賜教,實乃天幸。這般的大恩,我們怎敢不報?”說話間,他從懷間掏出一面錦色令旗來,只聽他說道:“那桂陽遠在荊南,距此足有兩千余里。這面錦旗乃是朝廷昔年授予先父的信物,但凡郡守以下,見錦旗如見朝廷令使,不可阻攔。此去西行,在我江東地界自然沒人敢冒犯了先生,便是那荊州劉表雖與咱們孫家交惡,但看在朝廷的面子上也不敢難為先生。先生一路舟車辛勞,難免有困頓之時,便可執(zhí)了我這面錦旗投靠沿途各處的官驛,雖談不上什么美味佳肴,但無論晴雨那驛館里總會備有牛肉水酒,不致要先生餓了肚子?!眮y塵雖是風餐露宿的慣了,但孫策情意切切、他難以拒絕,便將那錦旗接在手中,道:“恭敬不如從命,在下謝過將軍的美意了?!睂O策笑道:“先生總是這般的客氣?!彼D了一頓,又道:“古人有云,見賢而思齊,今此一別,他日又不知何時再見,只愿心中默記先生的名號,好求這天地大物保佑先生的平安,故而我代江東軍眾冒昧請教先生的高姓大名。”亂塵啞然失笑道:“在下乃是江湖間的浮萍微塵,又何須將軍如此的銘記?”周瑜道:“既是浮萍微塵,那名與不名、記與不記,皆是虛空,先生又何必執(zhí)著不言?”

  亂塵一時無語,周瑜這般一問,激起他心頭積壓已久的萬般舊事,那常山上的風花雪月、青龍?zhí)兜牟輳]春光、徐州城的瀟瀟夜雨、渭水間的生死同歌、鳳儀臺的紅妝兵甲、長安郊外的血字孤墳、寄傲樓前的皚皚白雪……往事歷歷在目,悲大與喜、失甚于得,如那凄遲的風雪,俱卷在他的眼前,渾然不覺間,他雙眼緩緩落下淚來。孫策、周瑜二人未想到引得他如此的動情,正懊惱自責間,卻聽得亂塵道:“在下姓白,雙名云飛……呵,白云滄海、暮止晨飛,人間的繾綣,總不如這云飛的自在……”說完,他哈哈一陣大笑,晃悠悠的出了園去。

  其時夕陽遲暮,東出的斜月已是淡淡升起,這三月的春光天氣,他一人一劍在綠柳浮橋間緩緩走遠,頭上一片碧瓊藍天,白云擾著春風,繾綣不絕。眾人立在園前,只見得云水天三景共映,亂塵一身白影孑然,不一會兒便已遠逝而去,但聞歌聲欸乃不絕,眾人遠遠聽在耳中,更是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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