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赫亦回到將軍府已然是二更時分,他捏著自己的眉頭坐在書桌前。
“緹帥,宴席上要給您下毒的人已經(jīng)查到,但已經(jīng)咬舌自盡了,沒有問出什么有價值的信息。”
“意料之中?!北碧煤找嗖灰詾槠?,淡淡地說道。
這樣的陰謀詭計他已經(jīng)見過多次。
他從小長在陰謀詭計爾虞我詐里,并且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竟在這陰謀詭計堆積的土壤上綻放了黢黑的花朵。
“緹帥此舉撕開了連耀卓虛偽的面具,讓獨孤落顏認清了他的真面目。連耀卓會為咱們吸引不少火力?!?p> “敵在暗我在明,還是不能放松警惕。最近的刺殺越來越明目張膽,越來越猖狂,咱們要加緊行動了?!?p> 諾大的書房迎來了長久的可怕的沉默。
“下去吧?!?p> “緹帥還不休息嗎?”炎彬問道。
北堂赫亦望著窗外無邊的黑夜。
“你忘記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嗎?”
“卑職知道,可是將軍也要顧惜自己的身體。”
北堂赫亦苦笑了一下。
“下去吧。”
炎彬默默退出書房,轉(zhuǎn)身關上房門。
在門前停留了片刻,想說什么,但是最終默默地離開,消失在這茫茫無邊的黑夜里。
雁楓樓今日是客滿為患,因為雁楓樓將要上演失傳已久的舞蹈《春鶯囀》。
據(jù)說這舞蹈極其難以表演,不僅有飛天的動作,還有多處旋轉(zhuǎn)和跳躍的動作,對舞者的功底要求很高。
這是其中一個客滿為患的原因。
另外一個原因就是跳這個舞蹈的不是別人,正是昔日代替花魁娘子凝竹演奏《鳳舞九天》的妙音娘子宋吟。
當日一曲《鳳舞九天》可以說是轟動了整個青州城,比凝竹姑娘彈得還要扣人心弦,感人至深。
再者從來人見過這妙音娘子的真容。
單單從露出來的一雙靈動絕倫的明眸善睞,以及吹彈可破白如脂滑如瓷器的皮膚。
加上那裊裊婷婷的婀娜身材,讓人不得不認為這面紗下是一張驚為天人的絕世容顏。
紅色落花如雨點般飄落,絲竹之聲隨之響起。
宋吟在一條絲綢的帶動下如一只靈動的春燕翩然飛下。
白洛霆看到那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在舞臺上翩翩起舞。
只見她不停地旋轉(zhuǎn)旋轉(zhuǎn),不停地跳躍跳躍。
下面的人跟他一樣屏息凝視,可是他們看到的只是她的容顏她的舞蹈,而他看到的是她那雙秋水般靈動的眼睛。
自從元宵燈會上的匆匆一瞥,他便再也沒有忘記這雙眼睛,他那已經(jīng)燒成灰燼的心又煥發(fā)了生機,開始了跳動。
是的,他的心曾經(jīng)死了,死在了那個夜里,那個風吼雨潑的夜里。
他被父親困在房間,像一頭野獸一樣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他不停地用重物撞擊著房門,不停地拍打,不停地嘶吼,不停地咒罵,甚至不惜用性命相威脅,可是換來了的卻是被釘?shù)迷絹碓嚼喂痰拈T窗。
他的父親白岳寒太了解他了,他不會尋死,在不知道云希生死的情況下他不會死。
他要去救她,所以白岳寒才不顧他的威脅他的怒吼。
京城里沒有人知道那天晚上的慘案,他知道,作為少年丞相,他進入仕五年,他太知道這其中的款曲。
從云盛翼愿意將云希嫁給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嗅到了不一樣的氣息。
他不敢相信云盛翼這么輕易地將自己的愛女嫁給他。
他也不敢相信一直以來夢寐以求了五年的女子將要成為他的妻子。
這其中可能有一些盤根錯節(jié)的利害關系,他很可能被利用了。
但是這又有什么關系,為了云希,他愿意被利用,他愿意當一個傻子,當一個與云希攜手一生的幸福的傻子。
云盛翼在朝中負有盛名,他興修水利造福百姓,在民間的威望很高。
可是就是這么一個德高望重的重臣,卻因為一封信變得聲名狼藉。
一封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卻又被過分解讀的一封信。這封信是云盛翼寫給宋旭笙的。
宋旭笙是治理黃河水患有名的水利官員。
信中也沒有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言語,無非是交流如何治理黃河水患如何應對瘟疫之類的切磋之言。
卻不知道被哪個居心叵測之人,圈圈畫畫,竟變成了一封私通漁陽的密信。
這封信就如青州冬日的漫天飛雪,飛入了青州城的大街小巷,一時之間民怨四起。
這些愚民反應過來自己被愚弄比任何人都痛恨偽善者。
朝中的言官本是不同派系,如今卻因為云盛翼空前團結(jié)起來,一致要求圣上罷免云盛翼太尉之職。
這真是無稽之談。
云家歷朝歷代為官,云盛翼又很會來事,敵人多,朋友更多。
再加上云盛翼是獨孤太后的妹夫,有這層關系,云盛翼沉冤得雪指日可待。
朝廷上的局勢瞬息萬變。
他因為三日后的婚事欣喜若狂失魂落魄,一向?qū)Τ謾C敏的他,竟然變得如此遲鈍,直到隱衛(wèi)通過一個丫鬟傳信給他。
事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群錦衣衛(wèi)趁著月黑風高悄悄潛入了云府。
天空陰云沉沉,樹葉兒紋絲不動,遠處的黑色云頭慢慢逼近,大雨欲來。
他放下書信,沖出去,剛走到院中,白岳寒便將他攔住。
他不敢相信地看著一直以來非常敬重的父親。
“爹,原來……原來你知道?”
白岳寒盯著他,面無表情。
“為什么?!”白洛霆踉蹌著退了一步嘶吼道。
白岳寒看到白洛霆表情已經(jīng)扭曲,眼中充血,想是已經(jīng)怒到極處。
“我知道你心愛云家三女,可是女人終歸是女人,沒了她,你還會有別的女人?!?p> 知子莫若父。他一針見血切中他的痛處。
“莫攔我!”
他已經(jīng)不想再跟白岳寒糾纏。木已成舟,再糾結(jié)這些已然無用,此時此刻他只想盡快救出他的云希,他的妻子。
是的,在他的心里,云希早已是他的妻,他一生的摯愛,他的所有。
風雨終于來了,被壓抑許久的天地里終于找到了一處宣泄口。
大雨點子拍打下來,地面瞬間被澆濕,樹木在狂風暴雨中瑟瑟發(fā)抖。
在白岳寒的授意下,很快,他被兩個人押回了房間,被死死鎖在房內(nèi)。
他多么的恨。
恨自己沒有一身高超的武功,恨自己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詩書兵書上,恨自己在這緊要關頭沒有一點用處。
風就向野獸一樣拍打,雨就像鐵球一樣垂落,他終于因為體力不支暈倒在地。
第二天醒來時,隱衛(wèi)告訴他,云希的房間里有兩具尸體,在尸體旁邊他撿回了一樣東西。
一把凝白如脂的玉扇子展現(xiàn)在他的眼簾。
他的眼睛模糊了,竟然哭了起來。
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哭過,即使是被師傅責罵,即使是被父親抽打,他一滴眼淚也沒有掉過。
可是那天他竟然放聲嗚嗚地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