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夫子廟中(9)
沈冰雪啊的一聲驚呼,退到母親身后,定神瞧去,來人衣衫襤褸,頭發(fā)蓬亂,手中拿一根拐杖,竟是曾在關(guān)外救過自己的乞丐伯伯,不禁又是啊的一聲,脫口叫道:“乞丐伯伯!”兩聲啊時間上幾乎不分先后,但一則以驚,一則以喜。
那乞丐依然穿著沈冰雪所贈之棉衣棉鞋,雙目凝視著相思師太,臉上是一種無以言之的神色:嘴巴微張,似是有很多話要說,但話到口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相思師太早已從椅子上跳起身來,望著眼前之人,猶疑身在夢境,揉了揉雙眼,卻不是那恩仇糾纏的人是誰?
兩人默默地對視了良久,相思師太的目光才注意到那人身上衣著的破敝,鼻子一陣酸楚,差點就要滾下淚珠來,忙轉(zhuǎn)過身來,悄悄拭去,才回過身來道:“你……你請坐?!闭f出這幾個字,便似已使出了全身的力氣。
沈冰雪在旁瞧著,心中奇怪之極:“看樣子媽和乞丐伯伯是認識的。對,在雄風鏢局家中時,乞丐伯伯不是幾次說到我象我媽媽么?乞丐伯伯與媽媽明明是相識的?!彬嚨乩镄撵`觸動,心中連喊:“對了,對了,這數(shù)月來我跋涉萬里,總能逢兇化吉,遇難成祥,定是乞丐伯伯暗中相護。否則哪能每次都那么好運氣??蓱z我這個大笨蛋,卻一直沒有發(fā)覺?!庇蛛[隱感覺到,乞丐伯伯之所以暗中跟隨,一直不現(xiàn)身,固是因為暗中保護要安全方便得多,但亦因可藉此跟著自己找到媽媽。因此自己才到相思院不久,乞丐伯伯也就跟著到了。只怕他也是早就到了,只不過沒有現(xiàn)身而已。
那乞丐并沒有坐下來,澀聲道:“思妹,你還好么?”一句話未說完,臉上已微微紅了起來。相思師太道:“我……我……”突然垂下頭來,合掌道:“喬施主,我現(xiàn)已皈依佛門,法名相思?!边@一句話幾乎是一字一字說出來的,說幾個字,便需頓一頓,說得艱難之極。
那乞丐搖了搖頭,從懷中取出一物,托在手上,道:“思妹,這件東西交還給你吧。你為什么要把它丟了?”
那物方方正正,正是被相思師太拋出窗外的鎮(zhèn)邪匣。
沈冰雪啊的一聲,驚喜之極,道:“乞丐伯伯,你……你怎么把鎮(zhèn)邪匣撿回來的?”不由望向乞丐伯伯躍進來的那窗戶,正是臨崖的那一面,心道:“難道乞丐伯伯先前就躲在結(jié)緣堂窗外的崖下嗎,因此鎮(zhèn)邪匣一丟出去,就被他接住了?乞丐伯伯武功可真了不起啊,居然能在如此陡峭的懸崖上立足?!毙闹邪蛋蹬宸?。
相思師太心中一痛,道:“喬施主為何又要將它拾回來?時過境遷,還要此物何用?”
那乞丐充耳不聞,在屋內(nèi)踱了一圈,仰天長嘆了一聲,道:“今天我終于再見到你,我很高興。我萬萬沒有想到你居然遁入空門十余年。唉,我這些年的苦苦追尋又有何意義?那些恩恩怨怨又有什么價值?全是一場空,一場空,空空如也。哈哈哈!我跟沈師弟如此誓不兩立又是何必?”
這乞丐正是沈振風的師兄喬典。喬典與沈振風十余年前雙雙供職于皇宮大內(nèi)任一等侍衛(wèi)。沈振風負責西宮守衛(wèi),喬典負責東宮守衛(wèi)。其時喬沈二人均為宮內(nèi)赫赫有名的人物。后來兩人同時愛慕上相思師太,師兄弟倆因此因情生隙,因隙生怨,因怨生恨,逐漸水火不容。后來宮中事故連生,沈振風攜妻遠遁。喬典一時不知內(nèi)情,更是妒意大發(fā),年輕氣盛之下,怎忍得下這口悶氣,于是隨之在宮內(nèi)離奇失蹤了。從此,江湖上多了一個顛沛流離的乞丐,而大內(nèi)中則少了一位聲名顯赫的高手。
喬典十余年來辛苦奔波,凄風苦雨,餐風露宿,尋尋覓覓,歷遍苦難,尋找沈李二人,沒料到找到相思師太后,卻大出意料之外,她已藏身空門,霎時間只感天地易位,萬物變色,一腔苦戀,滿懷柔情,廿年辛酸,全化作了流水。本來喬典親眼目睹雄風鏢局慘遭滅門之禍后,對沈振風的舊日仇恨已逐漸淡漠,這時驀地里見到往日的意中人已身著尼裝,茹素禮佛,終于萬念俱灰,對沈振風的深仇大恨徹底消失無蹤。
相思師太聽明白了喬典話中隱義,顯是已寬恕沈振風,驚喜交集道:“多謝喬施主?!?p> 喬典道:“什么‘施主’?我可不是施主。我對任何佛神都不會施舍的?!?p> 相思師太道:“雪兒,這位前輩是你的師伯,姓喬名典,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大碑門高手。你爹爹是他師弟?!?p> 沈冰雪自此才明白這乞丐伯伯竟是自己的師伯,而大碑門什么的,也是首次聽到,心想:“媽說大碑門大大有名,我卻從未聽說過,方公子說我孤陋寡聞,果然是沒有說錯?!蓖蝗婚g臉上一紅,忙低下頭來,怕給媽和喬師伯看到。
相思師太與喬典都坐下身來,相思師太道:“喬兄,這些年來你奔波江湖,受苦了?!?p> 喬典道:“哪里,哪里。咱們是彼此,彼此嘛!哈哈哈!”說著朗聲大笑,十余年的郁悶在縱聲大笑間一掃無遺,只覺心胸豁然開朗,心情舒暢無比。
相思師太道:“這幾個月來,多謝你對雪兒的照顧。”她這時當然明白數(shù)月來暗中保護沈冰雪的人定是喬典無疑了。
喬典哈哈大笑,道:“不,應該是我多謝她的棉衣棉鞋才是。十幾年來,除了小雪之外,還從未有人關(guān)心過我。這番贈衣之情,我喬典是一輩子也忘不了了。”說著微笑斜睨沈冰雪。沈冰雪心中既羞且喜,慌忙低下頭去,秀臉生暈,暮色里在燭光掩映之下,更顯得秀麗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