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無厚有間（1）
方綬衣陡覺身墜懸崖，駭?shù)没觑w魄散，大叫道：“你們……”欲叫“你們害死了我！”但只叫出兩字，被風一逼，下面頓時說不出來了，風直灌入喉嚨，差點咽得喘不過氣來，只有閉口。只聞耳畔風聲呼呼，身軀上下兩半截在強大的拉力下直似要斷為兩截，心中直叫：“完了完了，爹爹媽媽，小綬衣這番可玩完了，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她一直性格堅強，但此番就此糊里糊涂而死，死得一點不光榮，心有不甘，想到傷心處，不覺沁出淚來。但山間寒冷，又在急速下墮中，淚水剛剛涌出，被風一吹，立即干了，連凝結(jié)成冰也來不及。
方綬衣驚惶之下，可沒察覺身軀下落之速并不象摔落懸崖那么快，若真空無依倚跌下懸崖，哪還容她心中胡思亂想，早已一片空白，昏暈過去。
方綬衣正在自怨自艾，忽然覺得身軀重重地一頓，陡地停了下來。方綬衣出其不意，不禁哎喲一聲叫了出來，念頭電轉(zhuǎn)：“不好，這一定是摔到懸崖底了。我……我現(xiàn)在豈不是成了一團肉漿了！”雙眼緊閉，不敢看自己，隨即心中奇怪：“我已成了一團肉漿，腦袋也該摔得腦漿四濺才是，怎么還能想？”
心襟搖蕩之中，只聽耳畔傳來趙波斯的聲音：“好了，師哥，咱們終于擺脫這群人了。”
方綬衣心中奇怪：“趙姑娘怎么也沒死？”緊緊閉住左眼，悄悄將右眼睜開一條縫，只見趙波斯挽著鄢三泰的胳膊，可不正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身前，哪里有半分損傷了？不禁大喜過望，歡叫一聲，抱住了趙波斯，叫道：“趙姑娘，咱們沒死！鄢大哥，咱們沒死，沒死！”
趙波斯被她抱了個滿懷，滿臉通紅，急叫：“喂，你放開我。我們當然沒死啦！你快放開我……”
方綬衣依然沒回過味來，道：“我高興極啦，我們騙過了那伙老和尚和小王八蛋……”
一言未畢，突覺雙臂一陣火辣辣的酥麻，手臂頓時無力，松了下來。鄢三泰衣袖輕輕拂過她雙臂尺關(guān)脈，臉上已滿是怒色，哼了一聲，拂袖往里走去。趙波斯也趕緊往里走，遠遠避開方綬衣。
方綬衣這才發(fā)覺處身之所在一個山洞口，不禁咦了一聲，心中想不明白，從鎮(zhèn)邪臺上掉下來就怎么到了這山洞了。悄悄往洞口一探，下面依然是陡峭筆直的懸崖，深不見底，拍了拍胸口，心道：“難道是神仙救了咱們？”
原來這一切均是鄢三泰故意安排。鄢三泰見身處重圍，突圍而出已不大可能，便裝著被眾人內(nèi)力逼得掉下懸崖。懸崖下有個山洞鄢三泰早已知道，他這次乃有備而來，亦早準備了從懸崖退走這一條路，當躍下懸崖之時，以飛鉤抓住懸崖巖縫雜樹，憑著超卓的輕功，援壁蕩下，來到這絕密的山洞。只是退走時多了一個方綬衣，卻非他們事先預料所及。這一切方綬衣自然不知道了。
方綬衣見鄢三泰二人已走入洞深處，忙叫道：“喂，你們等等我！”追了上去。
這洞洞口狹仄，但到了洞內(nèi)卻極為寬敞。洞外雪光映射進來，洞內(nèi)也不太黑。方綬衣好奇地東張西望，黑黝黝的，唯見隱隱綽綽的嶙峋怪石互峙疊聳，林立石筍奇形怪狀。洞內(nèi)奇靜，仿佛一根針落地也可聽到，滴水之聲不絕傳出，益發(fā)襯得此洞寂寥如遠古蠻荒時代。洞很深，洞內(nèi)時時有陣陣冷氣涌來。方綬衣只覺全身發(fā)冷，抱住了雙臂，絲絲抽氣。抬起頭來，只見頭頂好多滴水之處都掛著數(shù)尺長的冰棱，水滴自冰棱尖端一滴滴地滴下，問道：“鄢大哥，這里是什么地方？”
鄢三泰道：“住口！來到這里，你什么話也別說！”
方綬衣道：“哼。這么霸道，連話也不讓人說么？”
鄢趙二人突然都停下身來。方綬衣還當他們要對付自己，忙道：“喂，你們要干什么？”卻見趙波斯走向左首，在一石縫里掏出一塊蒸熟的臘肉來。鄢三泰也不知從什么地方抱出數(shù)十根干柴來，堆成一堆，嚓地一聲，打燃火折，點著紙媒，將干柴燒了起來。頃刻之間，冰冷的洞中便充滿融融暖意，熊熊火光映得趙波斯嬌艷欲滴。
趙波斯將臘肉放在火上烤熱，道：“方公子，你肚子也餓了，吃一塊吧！”
方綬衣大喜，道：“還是趙姑娘人好！”在火堆旁坐下，接過趙波斯撕下遞來的一塊肉，用力啃了一口。
趙波斯道：“怎么，我?guī)煾绲娜司筒缓脝?？?p> 方綬衣偷偷地望了鄢三泰一眼，道：“鄢兄的人品雖然也不錯，就是……就是……”
趙波斯追問：“就是什么？”
方綬衣道：“就是……就是太兇了一點。”
趙波斯格格嬌笑起來，冰冷盡去，嬌憨畢露，道：“師哥，你聽，他說你兇呢?？┛恢?，在中土我比你更兇。”
鄢三泰莞爾一笑，瞪了方綬衣一眼，道：“快吃吧，有肉還塞不住你的嘴。”
方綬衣卻顧不得再吃了，問道：“趙姑娘，你真殺了那么多人？”
趙波斯笑道：“你相信么？”
方綬衣睜大一雙眼睛，向趙波斯上身瞧瞧，下身瞧瞧，滿臉懷疑，道：“孟子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這般冰清玉潔的一位姑娘，會去干那月黑風高夜放火殺人的勾當？我不相信?！?p> 鄢趙二人哈哈大笑。鄢三泰道：“詩仙李白《俠客行》詩曰：‘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原是俠客的行徑?！?p> 方綬衣道：“若所殺者均為該殺之人，這話倒也不錯。然則本少爺豈不太冤了一點？”
鄢三泰冷笑道：“你后悔么？”
方綬衣眉毛一揚，道：“大丈夫生當無憾，死當無悔。本少爺生平所為，從不后悔。趙姑娘即使真殺了那些人又怎么樣？難道本少爺說出的話、做出的事便不敢擔當么？”鄢三泰嗤的一聲笑。
方綬衣聽他笑聲輕蔑，心中微怒，哼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一付“再也不來睬你”的樣子。火光掩映之下，忽見對面洞壁上隱隱約約刻著幾個老大的字，奇道：“咦，那是什么？”站起身來走近去細看，那字歪歪扭扭的，卻不認識，道：“奇怪，這是什么字，怎么我從來沒見過？”
鄢三泰在身后道：“那是金國的文字，你當然不認識?！?p> 方綬衣吃了一驚：“金國的文字？什么金國？”
鄢三泰道：“就是那六百多年前搶了大宋半壁江山，把大宋逼到淮河以南的金國。”
方綬衣道：“金國怎會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洞中刻字？”
鄢三泰道：“你不懂的。坐下來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