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無厚有間（2）

　　方綬衣走回火堆坐下，將逐漸冰涼的臘肉在火上烤了烤。突然啪地一聲，火星爆起，沾在手背上，哎喲一聲，急忙縮手，忽地心中一動，道：“鄢兄，你既知道這幾個字是金國文字，想必也知道它們是什么意思？”鄢三泰哼了一聲，卻不理他。

　　方綬衣道：“不說就不說，有什么好神氣的。趙姑娘，你一定也認(rèn)得？”

　　趙波斯笑道：“當(dāng)然。”

　　方綬衣心想那刀癡很難說話，這趙波斯若也不肯說的話，就沒人對自己說了，得先說幾句好話，當(dāng)下一拍額頭，道：“瞧我真是糊涂，趙姑娘如此美若天仙，冰雪聰明，又怎會連幾個小小的金文也不認(rèn)識呢？我這句話問的真是蠢了。請趙姑娘多多見諒。”

　　趙波斯撲嗤一聲笑了出來，她也是心機(jī)靈敏之人，方綬衣這幾句話一捧，豈不知她的用意，道：“方公子，瞧在你捧我的幾句好話上，我就告訴你這幾個金字的意思。如把它們譯成漢文，就是‘大金藏寶’四字?！?p>　　方綬衣長長一揖，道：“多謝趙姑娘指教?！敝逼鹕碜?，道：“‘大金藏寶’？這里空空蕩蕩，連一根草都沒有，哪有什么寶貝？”

　　趙波斯道：“你想知道么？只是這秘密不能告訴你?！?p>　　方綬衣心道：“又來賣關(guān)子了?！闭f道：“這‘大金藏寶’四字難道有什么秘密？難道這洞內(nèi)真有寶貝？是這石頭值錢么，還是這泥巴值錢？”

　　趙波斯道：“你孤陋寡聞，見識短淺，我們不會跟你說的?！?p>　　方綬衣心道：“奇了，居然敢說我‘孤陋寡聞，見識短淺’。中原武林我不知道的事還少得很。你們從波斯國來，又知道些什么？”說道：“子曰：‘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阶釉唬骸┡优c小人為狂妄也?！闶桥樱也皇切∪??！闭f著向鄢三泰瞟了一眼。

　　鄢三泰道：“你說我是‘小人’？”

　　方綬衣聳聳肩膀，道：“佛云：‘不可說，不可說?！铱蓻]說?！?p>　　鄢三泰道：“什么‘方子曰’，居然敢與孔子并稱，真是狂妄之極，酸氣沖天?！?p>　　方綬衣見他將矛頭拋了回來，借自己的話頭，罵自己是‘小人’，道：“孔子是誰？我不認(rèn)識他。他是趙姑娘的哥哥么？”

　　趙波斯忍俊不住，笑出聲來，道：“當(dāng)然不是。”

　　方綬衣咦了一聲，道：“既然不是鄢兄的大舅子，他憑什么敢與本少爺并稱。他好大的膽子，應(yīng)當(dāng)拉來打五十大板?！?p>　　鄢三泰道：“你這句話便是‘王顧左右而言他’了……”

　　方綬衣咳聲道：“不敢，不敢，鄢兄稱本少爺為‘王’，本少爺實(shí)是受之有愧?！?p>　　鄢三泰哈哈大笑：“閣下嘴皮子的功夫，當(dāng)真天下少有?！?p>　　方綬衣道：“過獎，過獎。二位可認(rèn)輸了么？”

　　鄢三泰道：“甘拜下風(fēng)?！?p>　　方綬衣道：“既然如此，趙姑娘適才所言‘孤陋寡聞，見識短淺’云云，全數(shù)奉還，本少爺不敢拜領(lǐng)?！?p>　　鄢三泰心道：“原來你是為了這八字耿耿于懷?！钡溃骸氨編熋眠@八字評語不錯呀，干么要奉還？”

　　方綬衣道：“本人以為，這八字還給兩位，更得其所。”

　　鄢三泰道：“既然如此，方公子該當(dāng)清楚‘大金藏寶’四字的來歷才是。方公子既半點(diǎn)不知，這八字評語，奉送方兄，該是適得其所，沒得話說的。”

　　方綬衣斜睨道：“難道你知道？”

　　鄢三泰道：“當(dāng)然知道。”

　　方綬衣道：“那你說說看。”

　　鄢三泰道：“孔子曰：‘非禮勿問，非禮勿答。’你既然‘非禮而問’，我自然是不予回答了?！?p>　　方綬衣道：“哼，神氣么？酸溜溜的，也不知孔老頭子說沒說過這句話？”

　　鄢三泰道：“哈哈，閣下不學(xué)無術(shù)，無知之甚?！?p>　　方綬衣強(qiáng)辯道：“你這是‘強(qiáng)不知為知之’，不若我‘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闭f到這里，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鄢趙二人也是縱聲而笑。

　　兩人這一番斗嘴，反而心中芥蒂盡去，覺得好笑之極。兩人攜手而坐，一時竟有了“不打不相識”之感。

　　方綬衣道：“鄢兄，趙姑娘，小弟另有一事不明，還望兩位賜教。”

　　趙波斯笑道：“‘非禮勿問’?！?p>　　方綬衣道：“我這是‘有禮而問’，兩位便得‘有禮而答’了。我與鄢兄初次邂逅是在那小樹林中。以鄢兄的蓋世武功，其時要救趙姑娘易如反掌，獨(dú)孤無雙、正直雙俠那伙人全加起來也不是你對手。你那時為什么不救趙姑娘，而要干冒大險，到高手匯集的鎮(zhèn)邪大會上去救她呢？此事小弟一直不明，還望鄢兄釋疑。”

　　鄢三泰心道：“真是多管閑事?！闭f道：“方公子真想知道？這與你又有何干系？”

　　方綬衣道：“與我并無關(guān)系，但我這人有一個壞脾性，什么事在心里都擱不住，總愛刨個根見個底。鄢兄若不解開小弟心中之疑，只怕小弟日后一想起此事，便要做多方推測，思來想去，睡不著覺了?！?p>　　鄢三泰心道：“你倒有自知之明。”說道：“其實(shí)此事也并不難明。那時我斯妹已受傷，又受江湖上黑白各道的追殺，她迫切需要修養(yǎng)一段時間。你想她在哪里最安全，自然是少林寺內(nèi)了。少林寺和尚阿彌陀佛，大慈大悲，不會虐待斯妹。少林寺又多的是治傷靈藥。你看我斯妹，現(xiàn)在不是已保養(yǎng)得一紅二白，亮麗水靈了么？”

　　方綬衣點(diǎn)點(diǎn)頭，道：“那你又為何選擇鎮(zhèn)邪大會召開之日去營救呢？那是最危險的時刻。你本可以在大會召開前一天去救她的，那要比在大會上救人容易得多?！?p>　　鄢三泰在方綬衣臉上瞪了一眼，道：“不知方公子貴庚幾何？”

　　方綬衣一怔，道：“虛歲十九?！?p>　　鄢三泰道：“我還以為方公子已經(jīng)九十一歲了?！?p>　　方綬衣道：“空穴來風(fēng)，必有源頭。不知鄢兄此言何意？”

　　鄢三泰道：“俗話說：多管閑事容易老。方公子喋喋追問，多管閑事，莫此為甚，欲不易老而不可得也。雖活十九歲，豈非已和九十一差不多？”

　　方綬衣倒不介意，大笑道：“哈哈，小弟是痼疾難除，倒教兩位見笑了。但不知鄢兄貴庚多少，趙姑娘芳齡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