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就這樣沉默著不再說話，美玲心里暗暗竊喜，還是母親厲害，一番話就唬住二哥?！昂昧耍昧?，帶這死女娃子去還不行嗎”智德終于受不了這沉默壓抑的氣氛了，“謝謝二哥，什么時候出發(fā)啊”美玲激動的差點跳起來，“后天，你這幾天收拾一下”，“好咧”。王秀芬感受到美玲的開心自己也欣慰不已，女兒大了，要離開自己了，但她更多的是不舍和但心。待智德離開之后，美玲興奮的跑回屋子收拾自己的東西，說是收拾東西也不過是當初那位女老師送的包裹里面幾件素色的舊薄衫而已，她一直將這些衣服當做自己的寶貝，雖說當年她還小，這些衣服她穿著顯大，但現(xiàn)在她長大了，穿起來還挺合身的。美玲滿臉笑意的收拾著自己的包裹，母親王秀芬一只手住著拐杖，另一只手拿著一雙黑布鞋進來了，“玲兒，把這雙鞋塞包裹里，到大城市不能老穿舊的，會被城里人笑話的”。
“好咧，媽”美玲趕緊接住母親手里的鞋，扶著王秀芬坐下，“俺娃兒到城里要注意身體，待不慣就回來，咱家能養(yǎng)得活你嘞”，“俺知道了，俺會賺錢孝敬您的”美玲聲音有些哽咽，她看著眼前的老母親心里有一絲難過。一直隱忍的母親終于還是徹底的老了，在她的印象里母親是多么能干和堅強，可如今卻儼然已年邁無力。因為她的出生，大姐美娟被迫嫁人不久便成了寡婦，母親每天擔驚受怕，保護她不會突然夭折。她因為上學(xué)挨了打，母親心疼她，她生了病，母親哭卻瞎了眼，因為父親的一句“這女娃子怕是活不了了”，母親到現(xiàn)在都很少同父親講話。她有時覺得自己就是個罪人，她的出生讓很多人不幸，但她不知道的是很多人因為她的出生覺得生活不再是黑暗深淵。
美玲期待的這一天終于到來，太陽還未升起，她便起床收拾自己。套上米白色的舊襯衫和洗的發(fā)白的藍色粗布褲子之后，她看了包裹里母親給她的新鞋，猶豫了一會兒到底沒舍得穿，而是將一雙都快磨出洞的舊鞋套在腳上。已到肩膀的自然卷黑發(fā)被她整整齊齊的梳在腦后，因常年勞作而變得黝黑的皮膚更凸顯出了她的能干。她是姐妹幾個個頭最高的，雖然穿的很舊，但依然抵擋不住她年輕的力量和氣勢。常年勞動讓她骨骼顯得很結(jié)實，再加上個頭高，給人一種很難被擊退打敗的感覺。大山里的孩子不應(yīng)該潺潺弱弱，女性以瘦為美并不適用于大山的生活和審美，人們更喜歡像美玲這樣看著有活力，有力氣的姑娘。
孔愛軍也起的很早，但他像是知道美玲要去BJ一樣，并沒有急著去地里。美玲并沒有向自己的父親提起去城市的想法和去BJ這件事，她知道父親不喜歡她，所以經(jīng)常避著自己的父親。但這一刻，她看著坐在門墩上默默抽煙的父親突然就心軟了，同母親一樣，父親也老了，皺紋多了，白發(fā)多了，背也駝了。自從她生病之后，母親便不再和父親說話，自己又總躲著父親，就算一家人都聚到一起說笑著，他也總是悶悶不語。在她的印象里父親本身就是不茍言笑的人，但在她生病之后，父親似乎更加脫離家人，除了有時會到隔壁李木森家串串門他唯一的樂趣就是做門墩上抽煙。
美玲主動和父親孔愛軍說話，“爸，今天我和二哥去BJ”，“哦”，“爸，聽說外面的人都用煙袋鍋抽煙，我去大城市了賺到錢了給你買一個”，“好啊，要是太貴就算了”孔愛軍肯定知道煙袋鍋了，李木森就有一個，說是很貴，天天寶貝的不讓他碰，聽說用那玩意兒抽煙味道都不一樣，他老早都想要一個。美玲很開心父親能同自己這么心平氣和的講話，她覺得這天早上是她這15年來過得最好的一個早上，她甚至覺得太陽和大山都變得可愛了。
沒過多久，智德就來了，一同來的還有美娟?！澳氵@丫頭，怎么去BJ也不說一聲，要不是碰到你二哥，俺都不知道哦”美娟寵溺的責怪美玲，“哎呦，大姐，俺這幾天只顧著激動了，忘了這茬”美玲趕緊拉著美娟的手撒嬌道，“你要注意身體，到了就給家里來信”美娟怕妹妹美玲第一次離家不習慣，她一路上又擔心這又擔心那，又是讓智德好好看著美玲，搞得智德越來越后悔帶著妹妹美玲了。王秀芬在姐妹倆說話的間隙摸索著起床了，她摸到自己的拐杖，一步步的移向桌子上一個蓋著布的鐵罐子，小心的打開從里面掏出來兩個煮好的雞蛋，悄悄的放到美玲的包裹里。昨晚上她趁美玲睡著煮的，要是被這女娃子發(fā)現(xiàn)肯定不要，那雞蛋還是她向隔壁李木森的婆娘劉桂芳借的呢。
“好了好了，要趕緊走了，再不走就趕不上車了”智德等的都不耐煩了，美玲也不敢耽誤，同家人有說有笑的走出門。美娟格外珍惜的拉著妹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妹妹，沒有出過大山的她心里既高興又惆悵，她不希望妹妹像自己一樣一輩子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大山里，每天被沒有盡頭的農(nóng)活折磨著，但她也怕單純倔強的妹妹碰到不好的事情再也回不來了。作為長姐，有照顧每一位弟弟妹妹的責任，尤其最愛的妹妹美玲第一次離開家鄉(xiāng)，擔心遠遠要大于高興。自從丈夫死后，她極其容易陷進自己所想象的擔心當中，總是把每件事可能出現(xiàn)的不好的結(jié)果反復(fù)推敲，提前去思考并做好應(yīng)對準備，以便突然發(fā)生自己應(yīng)付不來。
王秀芬同美娟一樣，雖然她面帶微笑，但她由衷的擔心美玲的安慰，她明白智德有自己的家庭和負擔，到大城市當然急于賺錢根本無法時刻顧及到美玲。她不可能要求智德什么，她也無法阻擋美玲，但此刻她更加無法抑制自己大腦里的胡思亂想：這女娃子被騙了怎么辦？吃不飽飯怎么辦？沒錢怎么辦？被販賣怎么辦？她甚至自行腦補美玲出事時沒有她在身邊那種無助的畫面，越想越難過，越想越不安，自己的娃兒從出生到現(xiàn)在一直在自己身邊，突然長大了離開了讓她有猝不及防的悲哀，她難過到微笑不起來，褶皺的臉上掛著似哭似笑的奇怪表情，她強忍著眼淚：她的美玲不喜她哭，她的美玲一定會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