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燭夜談（1）
入夜，葉宅。柳江吟坐在院中一座小亭中，點上燈燭。
三更剛過，一道人影便翩然從房檐飛下。
“門未鎖?！绷鞯?。
“哎，走習(xí)慣了，忘了再繞到前頭去看一看?！鞭o顏笑：“怎么，知道我要來，特意留了門？”
“嗯?！?p> 她應(yīng)承了這句調(diào)侃，倒叫辭顏一愣，旋即道：“你……又喝酒了？”
“嗯？”
這句略帶上揚(yáng)音調(diào)的疑問和著那張叫人不敢接近的冷臉，瞬間打散了辭顏的困惑，他甩甩衣袖，將佩劍向石桌上一放，坐了下來。
他的神色略帶了些疲憊，顯得整個人更加懶散。
“如何？”柳江吟道。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你看我這副樣子，很像大獲全勝嗎？”辭顏嘆了一口氣，嗔道：“竟然讓它給跑了，真是恥辱，恥辱！”
枉他窮追不舍了幾十里，卻只撿到白弦璧的一張人皮和白夫人的一具骨架。
耐著性子跑回來送還給白家，卻被白玨抱著大腿一頓哭求，死活不肯松手，他也只得幫收拾殘局，收斂白弦璧尸體，又找回在街角昏死過去的白弦玉，一通折騰下來，已經(jīng)是夜深時分。
連他自己也想不通，是抽了什么風(fēng)想做一回爛好人。
辭顏嘆了一會兒，又哼聲道：“等它再現(xiàn)身時，爺必將他拆的零碎，燉成一鍋大骨湯，吃了喝了好好補(bǔ)補(bǔ)！”
“我不想喝?！鼻в鸪雎暦瘩g。
“誰逼你喝了？我是說我喝……哦，對，我喝了，你也不得不喝……罷了罷了，不提這話，還有正事。”
辭顏沒頭沒腦的繞了一通，向柳江吟道：“我沒追上那妖物，回來之后也查了查，那妖祟的確叫做骨人，通身只有一副森森骨架，沒有皮肉，身手極快，只是別的也查不出更多了，你倒是一副了解的樣子，同我講講唄?！?p> 他說的查，其實就是從袖中摸出那卷卷軸，按照骷髏的模樣對對形狀。
早先在他去白家的時候，其實也不知這妖物是不是屬于卷軸上的那幾只，只是心中總不愿看人身陷險境而袖手旁觀，這一點，倒是越來越被最好潔身修行的千羽同化了。
又轉(zhuǎn)念一想，卻覺得千羽也不是多么喜歡救世濟(jì)人的。
應(yīng)該說，是被天界那群頑固迂腐的嘮叨神仙同化了。
辭顏正自嘲不已，就聽柳江吟道：“……不甚了解，只是很小的時候在一本雜談怪記里看過?！?p> “還請葉姑娘賜教?！鼻в鸬馈?p> “骨人修妖道以前，是一名山野村婦，且是個啞女。她自小與旁人生的不同，有一雙……陰陽眼?！?p> “陰陽眼？”辭顏插嘴，頗有興趣。
“每次身邊相識之人離世前，她都可以提前看到那人死去時的場景。只是口不能言，不會寫字，遇到將要橫死之人，她便在頭一天晚上徹夜徹夜的去拍門提醒，亦或在那人即將遭難之時圍追堵截，試圖阻止。但凡人命數(shù)終究不能改變，她如何發(fā)狂，那些人依舊會死?！?p> “哦！我明白了！”辭顏雙手一拍：“她好心提醒，但別人卻認(rèn)為是她帶來不詳！好慘啊，要是我，我才不……”
“聽便聽，少說話?！鼻в鸩荒痛驍唷?p> “直到一次，她預(yù)見村里發(fā)生大火，死傷無數(shù)，照例挨家挨戶拍門，所有人家皆大門緊閉，置之不理?！?p> “哦！我知道了！”辭顏又忍不住叫了起來：“那些人都被燒死了，活著的人卻以為是她召來的災(zāi)禍，結(jié)果呢，她被怎么樣了？”
“凌遲?！绷鞯?。
將活人扒凈衣物，捆綁木樁之上，受刑之人身上的皮肉被一片一片割下來，露出白森森的骨頭，血淋淋的內(nèi)臟，統(tǒng)共三千多刀，直至最后被削成一具空空蕩蕩的骨架。
這種刑罰，稱作凌遲。
“這樣的怨念，怪不得她要尋人皮來穿，我見她還知道給新皮囊披上衣服遮遮羞，原來是個姑娘，也是個可憐人?！鞭o顏道。
“你的注意力都在哪里？”千羽冷聲責(zé)他，轉(zhuǎn)向柳江吟，換了種平靜的語氣：“葉姑娘所看那本古籍，可還有寫其他？”
“無?！?p> “……”千羽默然。
柳江吟見過無數(shù)妖族邪靈，好的壞的，男的女的，面皮丑陋的，容貌艷麗的，各種各樣，數(shù)不勝數(shù)，只是從不曾遇到過骨人，不然也不會思索了許久才想起，她曾在父親的藏書閣里翻出過一本記述上古妖祟的典籍，里面記載過此妖，并附有圖鑒，書上說其最后一次在人界出現(xiàn)，是兩千年前。
既然已經(jīng)平靜了數(shù)千年，為何又會重新出現(xiàn)呢。
她沉吟半響，出聲問道：“你真的如此想收服此妖么?！?p> “自然，捉妖緝怪乃修士之責(zé)，更何況是害去兩條人命的惡煞?！鼻в鸲嗔藥追謩C然，飄然出塵之氣瑩然于面上：“如若不除，這妖邪不知還要害了多少人的性命?！?p> “幾成把握？”
“十成?！鼻в鸩患偎妓?。
柳江吟微不可查的扯動了一下嘴角。
辭顏和千羽都知道她的意思，他們今日追緝已是失敗，怎還敢稱有十成把握。
“說是十成，就是十成，今天是意外，意外懂不懂！”辭顏嚷嚷，倒是難得同千羽站在了一條線上。
柳江吟不言，微弱的燭火躍躍映于瘦削的臉上，讓人摸不透她此時的想法。
許久，千羽道：“我們此來，多有叨擾，既然葉姑娘已將所知悉數(shù)相告，我們便也告辭了?！?p> 他說著，站起身，穩(wěn)穩(wěn)提起遇仙，負(fù)于背后。
指望一個小小人族女子能夠說出什么有用的線索，簡直笑話。
也只有辭顏覺得她不簡單罷了。
此后一月，柳江吟閉門不出。有了骨人一事為鑒，她不能貿(mào)然再用箭符，只隔三岔五的以血咒召靈，陸續(xù)召來了一些低階小妖，引其內(nèi)丹靈氣或怨氣，這些靈力雖然低微，卻也算積少成多。最后一次召靈之中，竟也召來了一名修煉百年的靈狐，狐妖雖靈氣頗足，卻膽小怕生，以為自己素日偷雞摸狗的丑事暴露，恐她要取自己性命，慌慌的吐出自己的內(nèi)丹奉上，愿供柳江吟暫時托養(yǎng)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