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生順生，你倆過來?！痹鹤永?，李崇叫來兩兄弟。恒生順生打送到自家開始，就在這院里長大，已經(jīng)可以算是李家人了。在院子里辦事也一向得力，用老套筒都能輕松打到水鳥。
“大少爺，您找我們哥倆?！?p> “從小到大還沒出過遠(yuǎn)門吧，這兩天呢跟我去大城市辦些事情，隨時(shí)準(zhǔn)備出發(fā)?！?p> “好的，我哥倆都聽您的?！?p> 一天后。
“爺爺，孫子出去幾天就回。”院子里李崇向著大病初愈，在樹蔭下受受自然風(fēng)洗滌的爺爺李錢塘告別，恒生順生兩兄弟換上水藍(lán)色的衣服。兩人手上各拎著一只行李箱，箱子里用舊衣服塞著，免得銀元碰撞的叮叮作響。
爺爺李錢塘拍拍李崇的手掌，躺在床上的這些日子，雖然燒的迷糊，但還是聽得清家里發(fā)生的事的。李錢塘此刻有些慶幸自己當(dāng)初沒攔住大孫子，不然自己就要提前去見先人了。
“小虎，出門在外面，一切小心。”陳月英還是不放心的囑咐道。
“娘，放心吧。”
知道大哥又要出去，個子小小的三妹元秀上前抱了抱李崇的大腿，“大哥一切平平安安的?！?p> 李崇揉了揉小妹李元秀的腦袋，“等大哥回來，給你帶老上海的牛奶糖，那種糖啊吃到嘴里滿口奶香，甜到心坎兒?！?p> 忽然感覺后背有人捅了捅自己，扭頭一看是自己的二弟。
小臉上神色有些掙扎。
“怎么了，志新？”
“大哥，給你這個?！倍芾钪拘滦闹谐錆M不舍，但還是把手里的勃朗寧遞給李崇，“大哥要外出，槍給大哥防身。”
李崇一聽，拍拍二弟的肩膀，“哈哈，不枉大哥對你。這把槍呢，大哥送給你了，大哥要用自己另有的。你手上的這槍可有錢也不好買，放好了可別給外人看見?！?p> 在一家人的目光中，李崇帶著順生恒生倆兄弟走出大門。
平靜的河水上，風(fēng)吹稻花向兩岸，厚厚的云層遮住七月火熱的陽光。
“大少爺，現(xiàn)在這兒就是興化么？這里的垛田比我們那里還多呀！我和恒生打小到現(xiàn)在還沒有出過鎮(zhèn)子呢?！?p> “馬上就到前面的興化碼頭，從這里乘船到大碼頭泰州，轉(zhuǎn)乘商船去上海，燈紅酒綠的大上海?！?p> “大少爺，大上海都是高樓林立么？東西啊都特別好吃，女人啊都特別漂亮？”順生恒生兩兄弟年紀(jì)比自己還大兩歲，正是血?dú)夥絼偟哪昙o(jì)。
李崇打趣的看著順生，“嗯？順生你沒出過扎垛，怎么知道上海的樣子？”
順生在大少爺和自己弟弟的目光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后腦勺，“我晚上做夢的時(shí)候去過嘛?！?p> 李崇立于船頭，哈哈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告訴你，到了大上海你自己看看跟你夢中想象的樣子是不是一樣的?！?p> 到了興化碼頭，林家的運(yùn)糧船已經(jīng)不在。
沒有出碼頭，李崇三人直接就在碼頭買了去往泰州碼頭的頭等座位的船票。
三人坐在臺階上，李崇拿出家里帶出的白饅頭和熟雞蛋分給兩兄弟，邊吃著邊等下午一點(diǎn)的開船。
蘇北還沒有通火車，尤其興化這一帶，水路遍布，船就是最方便的出行方式。所以不管是不是有身份地位的，都得共乘一條船，當(dāng)然有錢有地位的可以買頭等座位。
其實(shí)說是頭等座位，但因?yàn)榕d化這一帶河道窄，吃水深的大商船根本走不了，所以都只是基于運(yùn)糧船的改造而已。而頭等座位就是在前端畫出寬敞的座位，有桌子茶水瓜子伺候。而普通的座位就是條凳，眾人擠坐在一起。
所以隨身物品要緊緊抱住，放在眼皮底下，否則上下船時(shí)一眨眼東西就沒了也并不少見。
就在李崇三人坐在臺階上啃饅頭等船的時(shí)候，不遠(yuǎn)處，一雙眼睛渴望的盯著三人手中的白饅頭。
眼睛的主人坐在地上，瘦削不堪，黃中帶黑，手里端著一個空著裂縫的破碗，手中支著一根開裂的竹仗。
盯了一會兒，猛的起身，一瘸一拐的往遠(yuǎn)處跑去。個子還沒有手里拄著的竹桿高，這分明還是一個孩子！
臺階上，沒有陽光，但吹的風(fēng)依然是熱的。
“嘍，接著?！?p> “不要了，我們吃飽了?！?p> 一個饅頭一個雞蛋，李崇感覺自己沒吃飽。又掏出一份，分給兩兄弟的時(shí)候，順生和恒生直擺手說不要了。
“十幾斤的東西，拎在手上走一路，就一個饅頭一個雞蛋，哪兒夠？”見兩兄弟還沒動靜，“怎么？兩年不見你倆跟我客氣了？快點(diǎn)接著，我沒勸人吃東西的習(xí)慣?！?p> “謝謝大少爺?！?p> “嗯，吃吧?！?p> 碼頭外，沿著馬路一直往前走到轉(zhuǎn)角處，一片野地，一下子讓人覺得空曠。沿著鞋底踩出來的一條歪歪斜斜的細(xì)路繼續(xù)往前，是一座已經(jīng)破敗荒廢的倉庫。挨著倉庫的是一排孤零零的落著的大松樹，樹底下有一些小土丘，荒草叢生。
倉庫里地上歇著不少衣服破落的人，空氣不流動，倉庫里除了一攤?cè)耍裁匆矝]有，臭氣烘烘的非常的難聞，正值中午，都在睡覺。
地上鋪著些稻草，個頭大些的乞丐有條件的還在上面放著條似泥袋的舊被子，被子邊兒和長者青苔的磚一樣，油亮油亮的，實(shí)打?qū)嵉囊惶幤蜇じC。亦或者說是一處賊窩。既乞討又偷竊，專挑上下船的旅客出手。
中間上首的位置，擺放著唯一的一張床。上面一個雙鬢發(fā)白的中年男人靠著被褥，眼睛瞇著。
夢里中年男人臉上一會兒得意，一會兒驚恐，比京劇變臉還快。
“我讓你跑，讓你亂說話！敲斷你一條腿，看你還跑不跑！拔了你的牙，”中年男人抄起鐵鉗，兩個大嘴巴子下去，硬生生的用鐵鉗扳斷了滿口的牙。然后手持挑擔(dān)子的麻繩，對著地上痛苦捂嘴蜷縮著的已經(jīng)分不清泥土和人團(tuán)在一起的小人影用力的抽打。
聽著嗚咽的嚎叫中年男人感覺自己仿佛自己就是高高在上的老爺，判人生死的大老爺。這時(shí)候男人臉上是得意的。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地上的小人影聲音越來越低......
“老大，出氣兒比進(jìn)氣兒還多了。”瘦猴兒的男子上前提醒道。
“拖出去，埋了，晦氣！”中年男人提腳對著地上灰撲得見不著人形的身影踢了兩下，不見動彈，直接揮了揮手。一腳踢飛地上的斷牙，白色的牙齒在地上滾了一圈，灰撲撲的滾進(jìn)了倉庫角落里不見了蹤影。
瘦猴兒點(diǎn)點(diǎn)頭，人命賤得很，特別是這些有爹娘聲沒爹娘養(yǎng)的玩意兒，不過是樹后面新添一個土丘罷了。
“都看好了，這就是逢人亂說話，還偷偷藏錢想要偷跑的下場！”中年男人站在倉庫里唯一的一張床上，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下面擠在一起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