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蜂眼
杜鵑居枝,羽色慘黑
向北而悲,啼血遍野
伶俜寂靜,一聲裂耳
晝夜不眠,幾時罷休?
天穹像個吃了敗戰(zhàn)的廢物,長年累月陰郁成疾,任憑群風在叢山峻嶺頭上撒野,卻只會垂頭喪氣,妄想靜謐。
萬花叢中,有只蜜蜂搖著碩大的黑屁股,一個得意失去重心,轉(zhuǎn)眼自杜鵑花瓣上墜落。
蜂腹朝上,生有一條銀白色絨毛帶,一股歪風已逮住機會,正玩弄它的六只小腳。
此蜂在黑色獸皮縫合線的凹凸里掙扎好一會兒,才終于翻身。
隨即,順勢直鉆進一條黑熊皮所制的褲管里,亂竄一陣子,此時還未尋著出路。
泥濘做斑紋的褲腿,乃伶俜山野人破左耳所有。
此時,他正極力控制著鼻子里橫沖直撞的兩道氣焰。
若不是風吹骨頭發(fā)軟,野人之怒早已將大屁股拍碎。
黑色睫毛如扇打開,在下眼眶處留下淡淡影子。旋即,眼皮又瞇上,只留一道縫隙,望向腿上的不速之客,他的手心發(fā)癢。
揚起手掌時,一個熟悉的大屁股硬塞進眸中,皺眉一瞧竟是那懸崖蜂。
除了它們,其余蜂族斷然不會有這樣大的屁股。
“采蜜大盜,你越界了!”破左耳質(zhì)問,聲音從人中下方的唇縫射出。未得回應,他便折起上身,卷起脖子,視線緊鎖住它。
哪知懸崖蜂大膽至極,猛然一個扭身,五只眼睛直視他。
區(qū)別于野人、人族,其他動物的眼睛,懸崖蜂有一對黑色的大眼睛,猶如人族的半截面罩,頗有酷勁。
而另外較小的三只眼睛擠在面罩中間,框出三角形。
倏然,一對黑眼與他視線相撞在一起,猶如磁石深淵猛然張嘴,已透過他視線,直吸食魂魄。
須臾間,他只覺渾身失重,輕若葉子飄浮,發(fā)絲拂過鼻尖,一陣陣輕癢。
一群碎風及時從高崖縱壑間俯沖了下來,墜落在他的背脊上,將剛離體的三魂七魄直徑送入蜂眼中。
碎石散土在周圍起舞,他聞見了高崖上特有的泥土味道,還混著從狼頭山方向吹來的花香,夾裹幾絲腐爛之息。
踉蹌之間穩(wěn)住身體,立即環(huán)顧四周,他認出這是一只工蜂,黑眼遠不及雄蜂大,而且是分開的。雖先前有過兩次經(jīng)驗,然而雄蜂的眼睛卻是連接的,完全區(qū)別于現(xiàn)在。傳說野人有三魂七魄,不知是哪一魂魄被吸了進來?
蜂眼一動不動,宛如冬日冰封的湖泊寂靜且平穩(wěn),完全不因不速之客的到來而欣喜或提防。
忽地,視物的感覺消失殆盡,仿佛他便是蜂眼,在半空中將一切盡收眼底,全方面一覽無遺。能看見后背的感覺,特別踏實!
然而,雖能視之一切,卻有些模糊不清。
他站在眼中央,一片迷離,唯有數(shù)千只小眼通過不同的方向,將遠處看個精光。
原地佇立,他竟不知如何下腳,更不知如何張望。
一時之間還未習慣全視野的模糊,宛如在深夜里醒來,雙目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適應一般。
四周開始輕輕晃動,越來越強烈。
暈眩突襲,讓他措手不及,來不及應對。
一剎那,他恍然大悟,平日里站著不動時,蜜蜂總是圍著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知所謂。
恐怕是因為它看不清楚之故。原來,這家伙的一對大黑眼得飛起來才好使。
此際,數(shù)千條小徑早已在四周織成一張蜘蛛網(wǎng),無數(shù)只眼睛密密麻麻織成迷宮,徹底將他困在其間,也將為他指引方向。
這一次,他既不頭昏也不腦熱,絕不似上回純粹路過。
若說心中毫無畏懼,那在未知處境里所產(chǎn)生的感覺熟悉至極,無法自欺。原來恐懼長在三魂七魄里,而非胸膛下的心眼,這倒是個意外收獲。
索性收斂情緒,他心無旁騖暫借蜂眼一觀。蜜蜂常見,可這樣的機遇斷不會天天有。
伸手欲摘下一只眼睛,手指頭剛剛一碰卻穿透眼珠子,嚇得他立即抽手,心口不由一陣痙攣。
眼睜睜看著群風糾纏不休,隨后如厚繭子包裹著他,這種透明而渾濁的感覺奇特至極,難以言表。
猶如一個水泡置身全視野中,天地間毫無障礙,但愈發(fā)模糊。上次太過于驚慌失措,未能好好享受,轉(zhuǎn)眼就魂魄歸體,徒留遺憾。
如此合二為一,畢竟破天荒地頭一遭。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靜心而望,這次絕不能再浪費機會了。
不費吹灰之力就攫住了整個四周,不是某個方向,而是同時隱約可見。大屁股竟有如此能耐,真教人刮目相看。
從今而后,他再也不隨便輕視這些小家伙了。
視線齊刷刷地射出去,不必搖動脖子,就可將上下左右景致的大概模樣都盡收眼底。
大屁股驟然搖動身子,視線立即被分化成無數(shù)條,擴散開來,流向伶俜各個角落。
愈遠愈清晰,近身卻迷糊,仿佛自己渾身都長滿了眼珠子,視線從身子最深處散發(fā)出來,漫步到無邊無際。
難怪蜜蜂從不迷路,不管跑多遠采蜜,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都知道老巢在何處。
他玩得不亦樂乎!
若是能有一雙可遠視的眼睛鑲嵌在他的后腦勺,什么猛獸、獵人,又有何懼?
倏地,黑眼和后頭同時傳來振動,膝下的脛關節(jié)處也傳來類似的感覺,明明沒有聲音,他卻清楚地聽到風在竊竊私語,皆在嘲笑野人少見多怪。
沒工夫和群風對罵論理,他心生困惑,全然不知道自己是大屁股,還是大屁股就是自己。
剛一重合,又立即分離。
他自然是不相信自己的三魂七魄能與蜜蜂重合,果子大小的身子如何能裝下一個野人?
或許可以。
白爺爺曾言;天地萬物皆是一家子,小至螞蟻都有三魂七魄。很多東西只是混沌不開,不明就里而已。
一想到這兒,困惑如瓦松見春多生。
真是惱人。他決定暫且拋諸腦后,不浪費此時此刻。
從未檢查過蜂蜜居然還有膝,然而他就是該死地知道這一切。
莫名其妙地,很多信息悄無聲息,未經(jīng)他允許就大搖大擺出現(xiàn)了。就像他了解自己腿根內(nèi)側長了一條粗黑的腿毛,足有半根手指長般那么自然?;ㄏ闱咝?,分辨無礙,猶如認識了許久,閉眼都能聞出來。
一回生二回熟,他已知那是蜜蜂胸腹下吸到的氣味,而非他的能耐。
如果他也長一對黑眼睛,那簡直蠻橫!螃蟹可以橫著走,而他想怎么走就走,從此就可勇往直前,全然不必提防身后。野人王菲他莫屬!
正夢想自己何等威風,如何成為野人王之際,一個震動,他與蜜蜂的視線在前方的小眼中偶遇。大屁股竟然在盯上了遠處那叢最茂盛的杜鵑花,惹眼的黃色和白色在風中搖曳。
杜鵑比起腳邊的雜草更清晰,花朵的經(jīng)絡猶如他自己的手背上的青筋。
它所看見的,即是他所看見的,花的位置、花的顏色以及形狀,均毫無保留。果然是采蜜大盜,哪兒花好,它門兒清。
第一次墜入蜂眼中,乃是一個平常的深夜時分,他出石洞撒尿,驚動了花朵里的另一只家伙。
盡管四周漆黑,無半點星火,然而那家伙卻如視白日,一清二楚。
那次他并非墜入大黑眼,而是掉入了其中一個單眼,等他爬出眼睛,卻又掉入另一個,如此折騰幾番,終于確定無疑:一只蜂蜜有三只單眼,獨立存在。分別坐落在蜜蜂頭部的中央,分布在一對黑眼的中間,形成三角形狀。
那次,他不及現(xiàn)在冷靜,嚇得哇哇大叫,驚醒了石洞中酣睡的白爺爺,換來一頓屁股開花,責罵他大驚小怪,撒個尿都能做夢。
他不信這就是夢,更也不信自己能一邊撒尿一邊做夢,正經(jīng)酣睡時,從未有夢。
至今,他也沒機會體驗早做夢的滋味,所有的夜晚都是空白的,不知一個夢應該是什么樣的?
它單眼的視力雖不及黑眼,然而感光能力極其敏感,善于觀看近處,想必是這些家伙能在夜里如常采蜜的緣故。
爾后,他又屢次抓蜜蜂觀察,企圖再一次墜入蜂眼中,好詳細感受夜間別致的景色,然而抓來的家伙似乎并不能吸人魂魄。
不過,也在偶然中證實了先前猜測,蜂眼確實有夜視之能。
一天半夜里解手時,他親眼所見它們竟在黑暗里筑巢。
野林傳說如野草萋萋,旨在說明天地一切皆有生命,萬物皆有所有。或許蜜蜂也有勇士,只有勇士才能將野人的魂魄吸入眼睛中。
大屁股貪婪極了,死死盯著那處杜鵑花,越看越鮮艷可口,卻礙于身子困在縫隙里,無力直撲。
杜鵑花蜜?大屁股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挑食?
伶俜之大,花朵繁多,不是所有蜂蜜都是好東西。
比如這黃白二色所出的杜鵑花蜜,就是毒蜜。雖然不足以要人性命,然而一旦入口,嘴里火燒火燎,惡心嘔吐,渾身刺痛不說,還會發(fā)軟無力,眼睛模糊......
他直搖頭,全身都在拒絕。
別說花蜜,就是它們的葉子和花朵,平日里他都是敬而遠之。作為采蜜大盜,不可能不識得這黃白真面目。
然而,大屁股好像勢在必得!
他和大屁股的視線可以和平共處,然而卻無法控制彼此。
反正時光太長,他索性就配合,也望向那杜鵑花,一種奇異的沖動即刻撲面而來。
他清楚那是大屁股對花的迷戀和貪婪,絕非自己所愿。
一陣風賊子從腳底板卷上來,沖撞著褲腿子,順勢也將他的魂魄從蜂眼中震蕩而出。
魂魄歸體,他立即再朝那叢杜鵑望去,泱泱一大片卻再也找不到剛才所望究竟是哪叢。
直至雙眼發(fā)僵變成斗雞眼,他才宛若夢醒,記憶徒留一片模糊。
剛剛,像夢,卻不是夢;是夢,又不像夢,真教腦袋腫脹發(fā)疼。
回頭盯著大屁股,他摸著下巴,吸著牙縫直琢磨;要是能掉進蜂王的眼睛里,感覺一下做王的滋味,指揮千千萬萬的黑屁股大軍四處決斗,那該是何等威風啊。
“采蜜大盜,你們大王現(xiàn)在何處?前面領路,快帶我前去瞧瞧。要是我玩得高興,就帶領你們一族不斷壯大,將你們的敵人殺個屁滾尿流,自此改變你們子子孫孫的命運。”
大屁股充耳不聞,全然無視他的存在,繼續(xù)搖晃,埋頭直往褲腰帶里闖,非闖出一條路不可。
合二為一的記憶蕩然無存,大屁股一點面子也不給。
“我是王,我是野人王,快帶我去見它?!彼麤_著一對黑眼說,
旋即,他發(fā)現(xiàn)那只是一對平常的蜂眼而已。而他自言自語的模樣在群風看來,簡直就是個瘋子。
接著起腿,將褲管里放肆大笑的風團驅(qū)逐出去,他還惡狠狠地蹬了幾腿子,才善罷甘休。
這些家伙,最愛把蜂巢建在垂直崖壁的避風石巖處,而伶俜山只有一處百米高的懸崖峭壁聳立在河畔之上。
從河邊仰望其上,蜂巢宛若一朵朵碩大黑蘑菇生在峭壁上,可能是為了提防他這樣嗜蜜的勇士。
哦,還有那只笨熊。
膽小鬼是吃不到美味的,就算從底下路過,不幸被蜂巢砸中,也可能一命呼呼。
可天地間,若是沒有了這些采蜜大盜,伶俜山只怕連個野果也結不出。
真是有毅力的大屁股!
左腿還在忍耐,他成空的掌心已覆蓋在褲管外。
倏然,指腹下的觸覺讓他想起自己身上穿著是熊皮,掌心立即舒展,任憑黑屁股搖晃。
須臾,舌蕾上滋滋直冒甜膩,真是鬧心癢啊。
花蜜的味道千差萬別,就算是一族的蜂蜜也有細致的差別,宛若花香各有不同。
這些家伙的蜜雖不及其他蜂蜜甜膩,卻有一種獨特的藥草香味。
無論何種蜂蜜,最美味都當屬剛剛從蜂巢里取出的新鮮品,必須當場品嘗。那滋味啊,能逼懦夫變勇士,能教笨熊成癡熊。
舔舐一番后,他決定看在蜂蜜的面子上,暫時允許它在自己地盤上作亂。
只要蜂針不使,他便饒它不死。
山上到處都是蜂窩,只是在那峭壁上蜂窩很是個性,與其他蜂窩迥然不同,教人過目難忘。
烏泱泱的蜂群會在霎那將采蜜者包裹成繭子,蜂針的厲害教他至今仍然心有余悸。
比起猛獸,這些成群結隊的小家伙更為兇殘。它們?nèi)绾谠瓢銏F結,卻迅猛如惡浪,吞噬一只龐然大物,也不過是眨眼之間。
然而,只要一想起那粘稠的甘甜清香,那頭大笨熊都無所畏懼,他又怕什么。
放眼望去,崇山峻嶺就一副沒用的綠色,千篇一律,從未有過意外。
天地之間的一切仿佛都是假的,毫無變換,整天就知道哭喪,日日夜夜教人看得厭惡。
若不是有狂風暴雨和陰云濃霧,他以為自己被囚禁在一個無邊無盡的籠子里,雙目所見皆是籠色。
也許它們也是囚徒呢?
思及于此,頓覺索然無趣,卻別無選擇。
重新躺在巖石上,他對視天穹,瞪目灰溜溜的云團子,才好打發(fā)無聊。
天外是否還有天?
地下是否還有地?
真想把天打破了,地都掀開了,瞧個仔仔細細。
如果不琢磨這樣,他該如何打發(fā)無聊一天又一天呢?
伸出手臂一陣亂抓,可惜啊,現(xiàn)在的他還不夠不著天穹也下不了地,看來還必須多吃點肉。
等到頂天立地后,終有一天,他必須把天穹這層灰皮扒了不可。
剛熱血剛沸騰,衣服下的風賊子立即發(fā)出竊笑。
“我不是聾子?!彼嵝扬L賊子別太過分了。
風賊子越發(fā)笑得厲害。
“我叫破左耳,不是破聾子?!?p> 那風賊子卻仗著不可俘虜?shù)纳碜?,在身側直轉(zhuǎn)圈,完全無視野人之怒。
算了,做野人不能和沒身體的風賊子計較。
打了個哈欠,他睜大了眼睛。
一如既往,天穹從來不想給他點顏色瞧瞧,還是陰沉著要死不活的臉,就像幾百年沒進過茅廁,久憋出烏青。
只是今天耷拉得有點沉,仿佛準備隨時砸落,而伶俜山便是個活該的倒霉蛋。
記不得,從何時起,他就養(yǎng)成了亂做夢的習慣,而且從來沒有一個正經(jīng)的夢。
白爺爺老說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可惜從小到大,他在白日里想到腦袋干枯的事情,從未有一件在夢里出現(xiàn)過。
倒是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接二連三,不請自來。如果站著撒尿,看見自己掉入蜂眼,算是做夢的話。
不知是他與夢無緣,還是夢神早已拋棄他?
不,夢神絕對不可能拋棄他,他可是未來的野人王。
每每思及至此,更覺難過,剛好瞥見一個倒霉蛋可消氣。
那只廢柴蜂,真是蠢貨一個,就知道往褲腰帶鉆,卻不知道回頭!
他只好掀起褲管子,一陣陰風旋即涌入,它才得以重見天日。
“你會不會也有夢?”莫非,他也必須學著其他野人一樣,設下祭壇,跪地祈禱,夢神才會賜予他一個正經(jīng)的夢?
若然做夢是每個野人都有的天賦,為何獨獨他例外?
夢神當真如此忙碌,還是記憶差?
夢神必定是故意的。
他等待許久,怎么也該輪到他做夢了。怒火從腹底竄了上來,卻被一個深呼吸給攔住了。
不!他深信夢神不會如此小肚雞腸,不會因為他有所抱怨就心懷怨恨,故意為難。
興許,夢神只是有點忙不過來。
可是白爺爺一個晚上,能做三個不同的夢。
一朵云遮蓋了視線,他對夢神的信息,開始有些動搖了。
腦袋里空白一片,他也只能繼續(xù)瞪著天穹等待答案。
一陣疾風從地上卷起,不屑一顧沖了過去,發(fā)出了一連串譏笑,直穿過耳膜。
是他犯傻啊,夢神早就將他忘得一干二凈,根本不曾想起還有個叫破左耳的野人從來沒有做過夢。
生來無夢!
從他記事起,就從未有過真真的夢。
每天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情,他便是檢查自己有沒有做過夢的痕跡,卻總是毫無線索。
腦子總是空蕩蕩的,沒有一點點的記憶,哪怕是個噩夢也不曾來過。
如果平時里這些奇怪的恍恍惚惚也算作夢,那他只能借助小東西的眼睛才可看見夢。
然而,從未有誰的夢是如此古怪的。
就連牛族的阿敢都拿這件事情嘲笑他。
都怪自己在泉水旁,攔住一個野人,問他會不會做夢?
起初,阿敢以為他又聾又傻,根本不想理會他,是他一路尾隨刨根問底,非求個真切,才好死心。
此時,另一個念頭在腦海里蹦跳而出,可是誰有能證明其他野人也都有夢呢?
畢竟除了白爺爺,并沒有任何證據(jù)證明每個野人都會做夢。
不過這個愚蠢的決定,自此以后三年,日日夜夜都令他后悔不及。
面對其他野人的質(zhì)問,無論如何辯解,他都無法證明自己終有一日,必定會做夢。
如今依舊歷歷在目,吐出一口長氣舒出胸膛里的憋屈,他側身檢查,繼續(xù)掰算著手指頭。
一指為一天,十指為一石。
如今堆砌在身下的小石子已經(jīng)擠了出來,早已數(shù)不清了。
他永遠記得阿敢那天的笑聲和表情。
“哈哈哈,原來你不會做夢,山上所有的狗都會,你居然不會做夢!你一定是做錯了什么,夢神才會懲罰你。做夢是每個野人的天賦,而你沒有,肯定是你觸犯了夢神。”
阿敢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繼續(xù)道:“夢神是人族和野人族共有的神,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野人,更不會無緣無故懲罰一個野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憑什么!”他問阿敢?!拔覒{什么不能有做夢的天賦,一定是夢神的錯?!?p> “你還是設下祭壇,向夢神虔誠禱告并懺悔,也許夢神會寬恕你。”阿敢建議,卻更堅定地告訴他。“夢神不會錯,只有野人和人才會犯錯?!?p> “我沒做錯什么?!彼麍猿??!澳阋欢ㄊ窃诤f八道。”
“那你為什么不會做夢?”阿敢問。
“夢神在哪里?我要去討個理?!?p> 阿敢又發(fā)出了一陣大笑,立即豎起食指,指天指地指四周,告訴他:“看看,夢神無所不在,什么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每個腦袋里動過的每一絲念頭,夢神都一清二楚,誰也逃不過夢神的眼睛?!?p> 后來,他憋著滿眶委屈,一路飛迸,跑回石洞,氣喘吁吁地問:“白爺爺,為什么我沒有夢?”
“傻孩子啊,每個野人都有夢,等你長大就會有了。”白爺爺如此安慰他。
“為什么阿敢有?他和我差不多大?!?p> “那是因為你要做更大的夢,所以才要晚一些。”
他竟信以為真!
等了一天又一天,如今母狗都生了小白,他依舊沒有得到一個夢。
夢神根本沒有打算要給他一個夢,他不想等了!
可是,他翻遍了伶俜山,也沒找到夢神的石洞或者樹窩在何處?
難怪,白爺爺?shù)哪腹非撇黄鹚?,整天一見著他不是亂吠一通就是視而不見,定然是看穿了這一切。
“我究竟做錯了什么?”他仰天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