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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不歸

第六十六章、敬

客不歸 意空流 2134 2019-10-20 19:34:44

  廊姑城,多以紡織聞名。

  一家挨著山腳的酒樓中,只有兩人對飲。這座酒樓略有傾斜,上個月,已被官府貼上危樓的封布。

  這樓不禁年久失修,且所處路段極為不佳。偶來關(guān)顧生意的,都是些熟人與回頭客。

  酒樓磕磣,連個小二都雇不起。里外都是一個年歲已高的掌柜打理,倒也不至于忙不過來,客官委實稀少。

  也不知白君笑如何引的路,想來曾有關(guān)顧過。這個嗜酒如命的書生,當(dāng)真是有酒便歡。

  聽聞白君笑談起,掌柜是越州懷憂城人士,昔日戰(zhàn)亂,流離至此。年輕時甚是了得,伴隨那位風(fēng)華絕代的女將軍沖鋒陷陣。

  眾多兄弟埋骨沙場,這老人愣是不倒,刀光劍影中,死里逃生。若問他南元軍士怎個相貌,老人卻是要唾罵一句,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

  他身軀已佝僂,脾氣仍是倔犟的緊,不輸年少時。到底是從軍旅的,這個年歲,隱約可見內(nèi)斂的殺氣。

  白君笑提壺斟酒,盛至掛杯,于是舉杯邀酒。

  此時夜深,想來也無行人進(jìn)樓。老人掛上打烊的標(biāo)牌,在一陣野狗吠叫聲中緩步上樓。其實掛不掛打烊牌都無大礙,委實是不見人影。

  酒過三巡,兩位適才殺人脫身的年輕人,都已多少有些醉意。燈芯上躍動的焰火,照亮一方不大的酒桌,至于與遠(yuǎn)處的燈火通明,可就差遠(yuǎn)嘍。

  驀然,白君笑起身,攙扶一旁望星星點點夜景的老人,一同上座。

  柳晨生亦起身行禮,對以命守國的甲士,他向來敬重。

  老人飲下一杯斟滿的酒,抿嘴道,“兩位小娃切莫看我年歲已高,論起身手,我自然比不得你們,可是論殺人,那我自認(rèn)技高一籌。”

  兩位年輕人只是默然傾聽。

  他眼神望向那座情愫難述的懷憂城,自然只是望個大概方位?!澳显F騎下隨安,我等還是要提刀上陣的,也好給年輕甲士打個樣?!?p>  老人扯了扯嘴角,“現(xiàn)在的隨安男兒無膽氣,都謠傳南元鐵騎如何三頭六臂。去他娘的,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刀在脖頸上一抹,也是要死的?!?p>  老人舉杯入喉,臉色復(fù)雜,“說來也是滑天下之大稽,偌大九州,竟連一位扛元將軍都未有適宜人選,以至于擱置到如今?!?p>  “俺老許不吹牛皮,昔日抗元將軍柳不聞著實威風(fēng),用兵如神,殺伐鐵血。那位女將軍可是令俺佩服?!?p>  老許伸出指頭,嘖嘖道,“六萬隨安甲士,硬生生將二十萬的南元鐵騎阻隔在破鼓城。試問天下誰人有如此本事?”

  “縱使俺老許敬重三軍元帥,但他依舊不行。如今如日中天的濟(jì)安王座下將軍付之洲亦不能。說起以少勝多,死戰(zhàn)沙場,這位女將軍當(dāng)屬第一?!?p>  老許大拇指朝天,很是自豪,而后又說,“若是咱們當(dāng)時有援兵,大的不敢說,二十萬南元鐵騎,至少得拉下十五六萬下閻王殿。”

  “當(dāng)時俺所在的兵營,名曰破虜。掰著指頭數(shù),也就三千人。那日夜黑風(fēng)高,娘的,南元鬼祟摸上來。柳將軍率大軍前線阻擊,那可是給咱們下死軍令的?!?p>  “她說今夜南元必有幾萬騎兵繞道突擊,吩咐咱們務(wù)必死守后方,臨走前說,后方便交付諸位?!?p>  老許越說聲調(diào)越大,鏗鏘如金石?!澳且拱乘拿姘朔蕉际悄显焚\,嘿嘿,放眼望去,那位弟兄不給四個敵兵圍著拼殺。俺把自己的四五個敵兵放倒后,可是還幫邊上弟兄分擔(dān)兩個哩?!?p>  “那些個狗屁書生說的血流成河,俺也算見識過。周遭弟兄要死也拖上幾個南元鐵騎,一換一的捉對廝殺,俺們沒這個富裕手段。”

  老許神色激昂,不似老邁模樣,他接連幾杯下肚,大笑道,“方才入伍時,俺們伍長說過。對敵時一換一都是虧的,一換二保本,一換三就是賺到。若是一個都換不了,那就趁早麻溜的滾蛋,莫要在戰(zhàn)場上丟他的臉?!?p>  “俺可是賺了許多,本錢也尚在?!?p>  說到此處,他望向門檻旁許久未提的大刀,神色肅穆。

  白君笑尚好,以往來老許這兒吃酒,沒少聽他吹噓往事。柳晨生可算是領(lǐng)略那位女將軍的風(fēng)范嘍,敢情連手下將士都這般驍勇,試問若隨安多出這么二十萬鐵騎,南元可敢來犯?

  老許望久了,眼神黯然,他突然望著柳晨生,亦不知望個啥,左右都瞧不出名堂。“若是柳將軍不死,孩子都有你這么大了?!?p>  夜由深入淺,由淺至明。老許很是大方的添上一段燭火,又將那方酒桌照亮。

  …………

  大清早,一陣狗吠擾人清夢。尚在桌上酣睡的柳晨生睡眼朦朧,望見樓下老許蹲坐在門檻上,眼色愁慘。

  入眼處,有一眾官兵踏碎石小徑來。為首的是廊姑城主兒子,作些收租納稅的活計。這些年間,可沒少中飽私囊。

  他見老許蹲坐在前,不由怪笑,“許老頭,今兒我可是來拆樓的。”

  后邊兒跟著位尖嘴猴腮的秀才裝扮人士,上前跟附道,“許正興,律法明令規(guī)定,年久失修,且標(biāo)貼危樓者,當(dāng)由官府監(jiān)拆。你也是從過軍的,想來知曉其中利害?!?p>  老許趕忙上前賠笑,“官爺,小老頭我著實沒有銀兩蓋樓,你若是拆了,俺就得露宿街頭?!?p>  他自兜中掏出些許銅子,悄然遞給城主之子。那位官爺雖說接過,臉色非但不好看,反而更加陰沉,顯然,他嫌這個數(shù)少。

  他將銅子反復(fù)拋起,嘖嘖說道,“許老頭,其實呢,這座樓不一定拆,只是……”說道此處,他嘿嘿一笑,意味深長加上一句。

  老許笑意粲然,多半是佯裝的?!肮贍斖ㄈ谛┰S,待小老頭賺些酒錢,還望官爺笑納。”

  城主之子蔑笑道,“你我都心知肚明,你開酒樓亦不算時日短,至今掏出銀兩還是如此寒酸,還是拆了吧。”

  一眾官兵越過老許,已將油與火把備好,好家伙,敢情是要放火燒樓。

  樓上有一位少年飛身下來,四尺長劍往尖嘴猴腮脖頸上一抹,后者軟軟倒地。

  少年提壺舉杯,默然灑下。

  “一杯敬柳將軍死守的九州?!?p>  “一杯敬埋骨沙場的甲士?!?p>  “一杯敬眼前許正興。”

  這一日,少年郎舉杯灑酒,共計三杯,敬天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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