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jié),也叫八月節(jié),向來是民間的重大節(jié)日,各縣各鄉(xiāng)都要張燈結(jié)彩地慶賀。貞陽鄉(xiāng)雖然窮些,但該辦的儀式還是要辦的。
因全鄉(xiāng)大多是同姓,最重要的儀式就是在宗祠里辦小祭,雖不如大年時的大祭豐盛隆重,但鄉(xiāng)里姓貞的男性鄉(xiāng)民,只要走得了路的全都到齊。
給祖先上了祭,每位男丁,連小男孩子在內(nèi),都分得了一份祭禮——每份四個白面蒸餅,另外每戶人家還分得一小塊腌肉。
岑大妹雖已篤定自己肚子里是男胎,然而畢竟沒生下來的,算不得“男丁”,這祭禮便分不到。她本來已有些失落,偏偏吳婆子還在一旁嘮叨,什么家里男丁少被人看輕,什么可惜前面連生三個丫頭,要不是還有兩個小子,分的蒸餅還不夠一家子填嘴,等等。
等祭禮拿回來,吳婆子又瞅著貞繡珠和貞錦衣嘀咕:“可惜是兩個丫頭片子,族里分啥東西都沒分兒。”
仿佛一家人的體面都在這幾個蒸餅上,而前些天貞繡珠帶回來的大袋的白面和幾百個銅錢都不存在了似的。
貞錦衣聽得憋悶,但知道這地方就這么個風(fēng)氣,連岑大妹都低了頭不吭氣,她自然更沒資格多言多語,心里只盼望著能早日離了這里。
祭禮才完,鄉(xiāng)長就催促貞三更,說是郡府織坊來收學(xué)徒的人十六日就會到縣城,叫貞三更趕緊預(yù)備好帶女兒上城里。似是怕他變卦,還說秋生正好要上郡府城拉貨,已囑咐了他捎帶貞家父女進(jìn)城。
當(dāng)日晚間,貞繡珠燒了鍋熱水,取了些皂角,幫貞錦衣洗頭洗澡。
她先用石錘將曬干的皂角錘爛,拿燒開的水泡了,再搓出泡沫來使用。
雖說是純天然無污染的,但貞錦衣仍是覺得,古代人洗個澡著實(shí)費(fèi)勁。
吳婆子看貞繡珠忙活,又在一旁抱怨:“過個小節(jié)嘛,費(fèi)這些柴火皂角。”但見大家都不和她搭話,嘟噥了兩句只得拉了正月回自己屋子里睡去。
洗好后,貞繡珠尋了件干凈衣服讓貞錦衣?lián)Q上,叫她坐到灶邊,借著灶里的余熱幫她烘頭發(fā)。一面用干的粗布給她擦著頭發(fā),一面囑咐妹子一些進(jìn)城需要注意的事項(xiàng)。
想到大姐為自己的前程費(fèi)了好多心思,貞錦衣不由得心生感慨,身子便向她靠了過去。
貞繡珠撫了撫她的頭,從懷里掏出一把淡黃色的雕花木梳給她細(xì)細(xì)地梳理,柔聲說道:“你也莫要怨阿爹阿娘,他們窮怕了的,臘月也到了聘媳婦的年紀(jì),他們?yōu)橹鴾愬X著急呢?!?p> 貞錦衣想說為了兒子娶媳婦也不能毀了女兒一生,但想想這里的人多半對重男輕女已習(xí)以為常,自己也犯不著為這個與古人爭執(zhí)。
她嗅到木梳上殘留的淡淡的桂花香味,可見大姐在城里還學(xué)著用上了桂花油,那里的生活想必比鄉(xiāng)里精致好多,便移開話題:“大姐,郡府城可大嗎?”
大姐答道:“那是自然,比咱們的縣城大好多啦,有四條青石大街,就是府衙的門都頂咱們縣城的三四個那么大呢?!?p> “郡府叫啥名呢?”
“叫埠寧郡?!?p> “郡府城里有什么官呢?有皇帝嗎?”
貞繡珠“撲哧”一笑:“傻丫頭,皇帝怎么能住在郡府里呢!那是住在京城龍廷的啦??じ镒畲蟮氖强な乩蠣?,還有好些別的官,有多少我也說不上來。”
“那皇帝長啥樣兒呢?叫什么名字呢?”
“我哪兒能曉得皇帝長啥樣啦,我們小老百姓,哪能見得著皇上?就是郡守老爺我們也見不著的。名字我也不能曉得啦。對啦,聽人講,當(dāng)今的皇上還年輕著哩,登基才六年,如今是正昌六年了。前年皇后娘娘薨了,皇上念著先皇后,至今還沒再立后呢?!?p> 想不到這偏遠(yuǎn)的小地方,對皇帝的家事倒是傳得津津樂道的,可見八卦真是自古以來人類的天性。
可是貞錦衣在腦子里一通猛力搜索,憑著她研究古代服飾時學(xué)的知識,明清時皇帝的名字和年號她都能對得上,漢唐宋元的皇帝也知道一些,但記得住的基本是“高宗”“玄宗”之類的廟號,每個皇帝具體的年號,除非是“貞觀”“開元”這些有大事發(fā)生的時代,其他的就不那么清楚了。
這個“正昌”,肯定不是明朝的,卻也想不出是哪朝哪代哪位皇帝的年號,就算加上青年喪妻的這個條件,仍然無濟(jì)于事。
然而,這里人的衣著,種的棉花、紅薯,以及紡織和貿(mào)易的情況,怎么又有頗多與明朝相似的地方。難道穿越的是哪個平行空間,而非她所知道的歷史上的古代?
如此一來,她這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與當(dāng)?shù)匾话汔l(xiāng)下丫頭也沒多大區(qū)別,沒有預(yù)知未來的功能,自身明顯也沒有什么超能力,將來的道路也不知能不能走得順利。
想到“開掛”的指望越發(fā)渺茫,貞錦衣不由得一陣沮喪。
第二日不等雞叫,貞繡珠已先起身,拿出自己帶回來的一套新衣給貞錦衣?lián)Q上。
這下子岑大妹也不免失驚道:“哎呀,這是要上郡府做學(xué)徒還是做新娘子啦?須得費(fèi)這些錢物?”
貞繡珠笑著答道:“你們不曉得,那些坊的人都講究呢,尤其是繡坊,三丫兒要去見人,莫叫他們看低了才好?!?p> 早飯才吃完,貨郎秋生果然趕了空車來到貞家,一家父女三口帶著干糧——幾塊煮熟的紅薯上了路。
因秋生叔之前揭穿了申家的事,貞錦衣對他很是感激,一路上,秋生叔前秋生叔后地叫,又向他打聽經(jīng)過的地名、風(fēng)俗。
這秋生叔走村串巷,對各處都十分熟悉,又是個話嘮,經(jīng)不得她問兩句,一路指給她,這是哪個鄉(xiāng),那是什么鄉(xiāng),甚至于哪個鄉(xiāng)上出過秀才,哪戶人家鬧過官司他都無所不知。
貞錦衣索性坐到秋生叔旁邊,靠在騾車的車壁上,一面聽他說話,一面東張西望。
越向前走,地勢越平坦,地里的莊稼長得越好,除了水稻、棉花,也有一些桑樹田,間或有瓦房出現(xiàn),院子也有磚砌的墻,可見離城越近的地方,養(yǎng)蠶的越多,民間也越是富裕。
走到半路,又去別的鄉(xiāng)上接了與貞繡珠一同在織坊做工的兩個女孩子。聽貞繡珠稱她們“繡珍師姐”“繡珊師妹”,便知道大姐的“繡珠”這個名字應(yīng)該是在織坊里按照師徒輩份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