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癸只是含笑看著我,“你想要找到些什么呢?”
他拖著我的手,重新將我按在桌前,目光落在那碗早已冷透的麥飯中,“孤不在,你的興致倒是十分的好?!彼麊緛盹鰵w,并不說話,只將目光在桌上一掃,秭歸便懂得了,含笑著領命下去。
不多時,兩碗熱氣騰騰的麥飯被重新送上來。青翠欲滴的豆子,泛著金黃色的栗米,還有帶了微微黑邊的粉色的肉粒。
單是看著,便已經(jīng)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大王……”我心中有許多的話想要問他,可是卻不知從何問起。
他面上仍是那種風輕云淡的表情,“有什么話,等吃過飯再說?!痹捯粑绰洌讯似鹌渲幸煌腼埓罂於漕U起來。
我陪著他將這碗精心烹制過的麥飯吃完,栗米粒粒入味,青豆軟爛中帶著沙沙的味道,與在姜洛冷宮中吃過的麥飯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轉(zhuǎn)念一想,倒也明白個中緣由。一個是落魄被廢的前王后,所有的一切都要自給自足,另一個是大夏高高在上的王者,自不是旁人可以相提并論的。
吃過飯,他又拉著我去院中消食,因顧忌到我的腳上,他的步子放的十分緩慢,我將一大半力量都放到他身上,他也沒有什么意見,仍是風輕云淡的。
秭歸阿秋幾個遠遠跟在后面。
有一瞬間我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也算不錯。這個帝王一心一意的陪著我,除了沒有自由,似乎再也沒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自由已是我此生都不能奢望的夢,我便不再去想它。若是能夠安安穩(wěn)穩(wěn)的在這夏王宮中度過一生,似乎也還不錯的樣子。
可那也不過是一瞬間的迷失罷了。
“阿喜,你是不是很想回去?”
他喚我阿喜。在我將那個珠子的秘密告訴他之后,我同他之間的關系似乎突然近了一步,居然生出一種奇異的默契。
“不,我不想回去。履癸,”我在原地站定了,認真望進那雙淺灰的眸子里,“若我說不想回去,你相信嗎?”
他緊緊將我的手握住,“只要是你說的,孤都會相信?!?p> 他的語氣透著誠摯,當他定定看著我的時候,我仿佛覺得,在他的眼里,似乎我說的每一個字他都會無條件的相信,我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會一一替我做好。
在我漫長的后半生里,再回想起這日的交談,才驚覺原來那個時候竟是我同履癸第一次的剖心,那天下午的夕陽將整個天都映得紅彤彤的,云朵也被鍍上一層耀目的金邊,幾是我此生見過最美麗的落日。而此后多年,我同他雖在仍在一片天空下,卻再難毫無芥蒂的走在一起。
他同我說,“你有什么顧忌的,害怕的,孤都會一一替你做好每一件事情?!?p> 這是他第二次誠摯的同我說這些話,而我終于淪陷在那雙淺灰色的眸子里。
“你所擔心的蠱,你侍婢身上的傷,還有你身子上的不適,孤都會一一解決好,阿喜,你總該試著相信孤一次?!?p> 那天夜里,我同他終于再沒有了心底最后一層顧忌。
不多時,他已鼾聲如雷,只手臂仍緊緊將我圈在他懷里,我身上實在難受的緊,便只好盡力地離他遠些,可悄悄一動,他便似有所察覺一般,重新將我圈進去。
角落的蠟燭在微弱的發(fā)著光,我在黑夜里大睜著眼睛,試圖看清這屋子里每一處圖騰。紗幔輕輕飛舞著,影影綽綽的,幾乎晃花我的眼睛。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手指在他赤裸的背上悄悄游走著。
忽地摸到一處突起,我努力掙扎著坐起來半趴在他身上,借著明滅的燭光,終于看清這個人的背。
若是忽略掉那些虬結在一起的傷痕,倒也不失為一個漂亮的背部??伤砩系膫蹖嵲谔嗵?,我實在無法忽略。
他身上某一處傷疤忽然痙攣了一下。我跟著一抖,趕緊閉上眼睛,半天都不敢動彈。待他氣息終于重新變得平緩,我才敢悄悄睜開眼睛。首先落入眼簾的,卻是那雙微微上挑著的桃花眼,淺灰色的眸子里似盛了一汪春水。
他正含笑望著我。
“阿喜,你怎地還不睡?是不是心中有事?還是——”他話鋒一轉(zhuǎn),“若是不累,孤倒是仍有力氣。”
語中難掩揶揄。
心中大石早已落地,我又會有什么事情。只好別開了眼睛,強行扯開話題,“履癸,你身居高位,為什么身上會有這么多傷痕?”
他微微一曬,“不過都是些陳年舊事罷了。阿喜若有興趣,孤倒也可以同你講講?!彼种笇⑽也恍⌒穆湓诿嫔系囊豢|發(fā)拂到我耳后,又在我額頭落下一個吻,他將我手按在他胸口上,那里有三道爪痕高高凸起。
“孤曾被小人陷害,被赤膊關入虎籠,身邊又沒有趁手的兵器,只好徒手搏虎,這三道爪印,便是那頭被餓了五日的猛虎留下來的。好在,孤仍打贏了那頭虎,換來了太子之位?!?p> 他說得風輕云淡,我卻聽心中一緊。
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怨,才會將一個不過十余歲的孩子關入虎牢?又是有多狠的心,才能十分平淡的接受這個讓自己親生兒子徒手搏虎的主意來換這個所謂的太子之位?我素來知曉他這帝位來之不易,也聽過那段搏虎的傳說,可我從未經(jīng)歷過,便一直覺得那也不過是一段傳說罷了。
手下那三道猙獰的傷口將過往細數(shù)。
我忽然覺得,酋長哥哥的那一點點陰謀詭計,在先夏王的面前,也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完全不值一提。
問鼎大寶之前,他究竟受過多少傷?又經(jīng)歷了多少明槍暗箭,才能換來今日至高無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