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首跪在地上,腦袋下的陰影里很快有了一塊塊斑駁的濕跡。
在得知姜洛叛逃的時候,她沒有哭。在得知桂葉被萬箭穿心之后,她也沒有哭。甚至連那個清冷的長夜里,她在自己的屋子里偷偷掛了脖子,面如金紙,氣若游絲的躺在床上時,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她被救起來之后,絕口不提桂葉,仿佛這個人從來都沒有存在過,即便有他存在過的痕跡,似乎也不過是我的一場夢罷了。
直到現(xiàn)在——
姜洛將那個人最后的遺物交給她的時候,所有的情緒終于沖破理智,她跪在地上,忍不住哀嚎起來。阿秋是一只雁,桂葉是她視為此生伴侶的另一只雁,如今孤雁南飛,她再也壓抑不住心中悲痛。
我有心想要安慰她,可所有的語言到了這一刻忽然都變得如此蒼白無力。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號啕大哭終于變成了低聲抽泣。她站起身來,將那一塊古玉狠狠地擲到地上,“啪”一聲,玉玨已四分五裂。
“他此生既已負我,又何談來生!若當真有來生,阿秋絕不嫁他!”
她將最后一滴眼淚擦干,重新挨著我站起來,“姜夫人可還有何事?”
姜洛不說話,只是有些無力的擺擺手,轉(zhuǎn)身進了冷宮,又緩緩將門關(guān)上。那扇冷宮的大門早已破敗不堪,發(fā)出吱吱呀呀的響聲。姜洛按在手里,似花了極大的力氣。
在這一刻,我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歲月也不曾眷顧過姜洛。曾經(jīng)鴉青的發(fā)絲里,不知何時已悄悄染上了幾縷白發(fā),她的眉梢眼角,也被刻上了歲月的痕跡。
我望著那扇門,一直站到夕陽西下。直到門后一個略微帶了沙啞的嗓音響起來。
“妺喜,你走吧。我希望我們再也不要見面了?!?p> 事實上,我也不想要再見到她了。那時的我心中滿是被背棄的怨懟,直到很久以后,我終于明白她那時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從未想到不久之后,我會以那樣決絕的方式重新再見姜洛。
蒙臣帶著我回到瑤臺,他人高腿長,我又挺著肚子,在他身后走得十分艱難。步輦早在來時便已被揮退了,阿秋攙著我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的,幾乎上氣不接下氣。
待終于行至瑤臺所在的山下,我望著面前長長的梯步終于犯了難。
蒙臣早已十分不耐,站在我身前十級的臺階上深深皺著眉。
“娘娘果真養(yǎng)尊處優(yōu),連帶著身邊的人都十分嬌貴,就這么幾步路都走成這個樣子。你們這些女人,玩起手段來個頂個的高明,依臣看就是閑的!若每日這樣來來回回的走上幾遍,還有什么心思玩心眼?”
他冷嘲熱諷的,絲毫不將我這大夏王后放在眼里。
我在他面前氣喘吁吁,只沖他翻一個白眼,早累得說不出話來。
他冷哼一聲,幾步走到我面前來,沖我抱拳,“得罪了!”
我還未明白這個桀驁不馴的人這話從何而來,伴隨著阿秋的一聲驚呼,我已落入一個溫暖干燥的懷抱。
我只能看見已擦黑的天空和一節(jié)棱角分明的下巴,還有短短的胡茬。他身上的味道不同于履癸常年熏的龍腦香,連呼吸吐納都帶著苦澀的味道,反而十分干凈清爽,一點也不像一個不修邊幅的將軍。
“你好大的膽子!”阿秋在旁邊罵他一句,那個快速行進的人忽然停下了腳步。
“不若我將你家娘娘放下來,讓她走到滿腳血泡,三更半夜也回不了瑤臺如何?”
他似將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
我才終于發(fā)現(xiàn)腳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火辣辣的疼起來,略動一下,便已覺得像有針在扎著。阿秋似是也明白了,不再說話,只悄聲跟在他身后。
他走路的步子很快,懷抱卻十分穩(wěn)當,初時我還有些懼怕,可他走的久了,我也沒有要掉下去的意思,這才敢安心的閉上眼睛歇一歇。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個搖搖晃晃的步子終于停住,蒙臣的聲音不知為什么忽然變得有些沙啞起來:“娘娘,請您下來。”
他小心將我放下,我掃他一眼,不知為什么,他的面色十分難看。我假裝看不見,只打量周圍壞境,原來只剩下一小段路,阿秋重新走上來攙著我,他卻站在原地不動了。
待我往前走了幾步,他才終于垂首跟著我。
我以為他不過一介莽夫,原來卻也是一個聰明人。
阿秋悄悄同我咬耳朵,“娘娘,我看這人十分放肆,娘娘應(yīng)該狠狠懲治他才是!”
“胡說些什么?!?p> 我淡淡掃一眼阿秋?!叭缃翊笙娘L雨飄搖,就連大王也對他多有倚仗,今日他不過幫了我們一把,你不必多心。大王那邊,也不必報給他知道了。”
阿秋低聲應(yīng)諾。
一瘸一拐的回了寢殿,履癸仍在榻上躺著,似對今日之日亦無所覺,我扶著肚子在他身邊坐下來,手還未落到他發(fā)上,他已轉(zhuǎn)過身來。
晦暗的屋子里,我看不清他面上表情。
“今日,你去了何處?”他似在壓抑著心中怒火。
“我去看了姜洛,她如今不太好,履癸,我想同你商量……”從一開始,我便未打算瞞他。
“你想同孤商量什么?”
“不要賜死她,不要賜死姜洛,你就當她已經(jīng)死了,把她放在冷宮里,留她一條命,好嗎?”
他久久沒有回應(yīng)。
我以為他沒聽見,重新抓了他的手,“我將她當姐姐一樣,她是我在大夏唯一的親人,我不想失去她……履癸,我求求你,就當她死了,留著她的命,讓她一個人待在冷宮里,我以后再也不見她,只要你放過她,放她一條生路……”
“妺喜,這是第一次,你叫孤如此為難。”他的聲音在這個冰冷的寒夜里也似乎變得冰冷了些,他的語氣硬邦邦的,“姜洛犯下如此大罪,你竟叫孤不要賜死她?妺喜,孤以為你年紀小,不懂事,向來讓著你,處處遷就著你,可你究竟是什么時候竟變得如此不識大體?”
他直呼我的名字。冷冰冰的,硬邦邦的。話里透出來的意思,更叫我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