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藍色的裙角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我已疾步上前,“她在哪里,快帶我去!”
身后有什么東西落到地上被摔碎了,我轉過去,卻是阿秋。
這些日子以來,曾經(jīng)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里變得如一潭死水,似乎任何事都不能再激起她心中漣漪,就連聽到姜洛的消息也似不過是一個陌生人罷了。她垂著眼,“娘娘,帶我去吧?!?p> 她不再叫我公主了。
我心中一痛,挽了阿秋的手帶她一起登上鳳輦。我偷眼打量身邊這個女子,不知何時,她的眼角竟也添了細細紋路,面色十分憔悴,像是那一場自盡已將她最后一絲精力也耗空了。
步輦下的路開始變得十分漫長,單單是下山這一條路,他們顧念著我的身孕,便走得十分緩慢。
蒙臣在前面帶著路。
阿秋面上似有焦急,我只好喝停了步輦,由阿秋扶著我步行過去。
我已懷孕五月,步子略微沉重了些,走走停停的,蒙臣的面上已顯現(xiàn)出不耐來,我只有咬牙堅持著,額頭已淅出一層薄汗。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終于瞧見冷宮一角,正要大步過去,阿秋已緊緊捏住了我的手,“娘娘!”
她指著冷宮洞開的大門,“娘娘您看!”
我順著她的手望過去,那個穿了淡藍色裙子的女子正在朝我微微笑著伸出手來。
那么恬靜,又十分貌美,似乎從未受過任何顛沛流離之苦,歲月也從來沒有苛待過她。姜洛仍如我第一次見她時的樣子,帶了微微的笑意,又十分淡然,似將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我?guī)撞阶叩剿媲?,緊緊握住她的手,“姜洛,阿姐,阿姐……阿姐?”
她笑著嗔怪我,“你這迷糊性子真得改改了!如今你有孕在身還這么任性,來找我便找我,我又不會離開,這么急做什么?非得自己走路?你的鳳輦呢?怎么不坐鳳輦來,累著你不說,還害得腹中孩兒也受罪?!?p> 她目光落在我腰間,忽地伸出手來,想要靠近。
斜地里卻“噌”一聲,是刀劍出鞘的聲音,我眼前一花,已有一柄劍落在我腹前,將姜洛的手遠遠格開。
“娘娘面前,不得妄動!”
聲音是冷冷地,蒙臣的面上不帶一絲表情,只眼神十分冰冷,幾要變成冰冷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寸寸扎在姜洛身上。
我推開他的劍,“無事。”
“阿姐可是想要摸一摸?”我拉著姜洛的手,輕巧按在我肚皮上,她手心已不再像往日細膩,反而十分粗糙,還添了不少傷口。
她只是用十分愛憐的目光看著我,“阿喜,我真替你開心?!彼哪抗饴湓诿沙忌砩?,“如今你有了真心保護的人,我也不必再擔心你了?!?p> “蒙將軍,”她轉向蒙臣,“你可要好生護著你家娘娘周全才是?!?p> 蒙臣冷哼一聲,“這是自然!不勞您費心!姜氏有心替娘娘擔憂,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姜洛卻只是笑,不再理會那個冷面將軍,又問我,“這些日子來你可有什么不適?”
她仔細將我上下瞧著,像是我同她還沒有生出嫌隙前的每一次會面,她真真切切地關心著我。
不知道為什么,我卻覺得心中劇痛,似乎有什么東西就要離我而去了。心里某一個地方悄悄抽疼著,幾乎要將我的淚都扯出來,“我會向履癸給你求一道赦令,他不會處死你的……他向來最聽我的話,我說什么便是什么,他不會不答應的!”我拉著她的手,心里不知道為什么慌的要命,“阿姐,你相信我,阿姐,你不會死的……我一定會護你周全!”
她卻只是輕輕笑著,“阿喜,你不明白,其實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活著或者不活著,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蛟S死了,于我而言倒是一樁解脫。”
我哭著搖頭,心里堵的要命,幾乎要將我這一生的眼淚都流干了。
姜洛將我眼淚擦干,似渾不在意,只是微微笑著,“前陣子阿姐做了一樁糊涂事,害了許多人的性命,阿姐也知道自己如今罪孽深重,往生也不再想了,只希望履癸能早日讓我解脫,離開這座禁錮了我近二十年的宮殿?!彼h(huán)顧四周,又拉了我的手,“阿喜,你莫再哭了,你再哭,惹得我也想哭了。我還有正事要同你說呢……”
我抬眼看她,眼睛火辣辣的,我?guī)缀蹩床磺迕媲暗慕濉?p> “待我死后,你別將我葬進帝王陵寢。城東那片桔子林我十分喜歡,再過些日子,再冷一些,梅花就要開了,那里有一片香雪海,十分美麗。阿喜,待我死后,你替我做最后一件事,把我葬在桔子林里,可好?”
“阿姐,你不會死的,你不會……有我護著你,有我護著你呢!沒有任何人敢動你!”
她卻仍是笑著,目光熠熠生輝,“這些都不重要了,如今一切都塵埃落定,我已經(jīng)可以放心離去了?!?p> 像是瀕死之前最后的回光返照。
“對了,你身邊常跟著的那個小尾巴呢?”
她的目光落在阿秋身上,朝阿秋勾勾手指。
“阿秋姑娘,你過來。我有些話想要同你說。”
阿秋有些遲疑的上前一步。姜洛自懷里掏出一個雕工古樸的玉玨,遞到阿秋面前。
“差點忘了,這是桂葉托我給你的東西,說是他家祖上傳下來的寶物,向來只傳媳不傳女的,如今他托我轉交給你。還有,桂葉托我向阿秋姑娘帶句話?!苯迕嫔先允悄欠N悲天憫人的表情,像是將一切都看透了,也經(jīng)歷的多了,便不再在意了。
“阿秋姑娘,桂葉是真心想要娶你的。只是他身上背負的使命太多,他不敢娶你,也娶不了你了!他不想害了你的命……還有,他想同你說,對不起。若有來生,他一定會娶你為妻,不看門第之差,也不管路途是否遙遠……”
阿秋顫抖著伸出手去,她微微張著唇,呼出的氣息在空氣中升騰起白霧,她將那塊玉玨接過來,緊緊按在胸口,匍匐在地,終于號啕大哭起來。
我從未見過如此傷心的阿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