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頭發(fā)像枯草一樣,被微風(fēng)吹拂著。
那是我所經(jīng)歷過的一生中最冷的一個冬天。
我守著早已沒有了生機的阿秋度過不知道多少個日日夜夜,直到瑤臺的大門被重新開啟。青蠻帶著人沖進來,將阿秋的尸首收走了。
我只來得從她手上捋下一個小小的珠子,放進阿秋孩子的襁褓里。
青蠻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望著我長長嘆了一口氣。
好在侍衛(wèi)們終于動了惻隱之心,將阿秋與姜洛葬在一處。那片桔子林里有人種了香雪海,如今這個季節(jié),正是開花的時候。
這樣也好。
至少阿秋不會孤單。
再往后,便只剩下我和阿秋的那個孩子在瑤臺作伴。那個孩子因為先天不足,到了五歲仍不會說話,我竭盡所能,用盡自己一切力量去照顧她??晌疫@時才終于明白珠貝的重要性來。
因為身無長物,我早已使喚不動胃口越來越大的宮人們。
隨著蒙臣的死去,侍衛(wèi)們也開始隊伍不假辭色。這一次,我終于徹徹底底的被鎖進冷宮,再也出不去了。
從遠處看著,瑤臺仍如往昔華美,可走進了一瞧,卻已經(jīng)連最冷的冷宮也不如了。房檐角落遍結(jié)的蛛網(wǎng),隨地飛舞的落葉已讓這高山之巔的冷宮在不復(fù)往日繁榮了。
與我為伴的是履癸與阿秋的骨血,可因著履癸的不聞不問,宮人們也早已忘記了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只將她當(dāng)做一個傻乎乎的傻瓜。
好在履癸還沒有來得及廢掉我這王后身份,宮人們迫于我的地位,倒是不敢對她做出什么來。但只是那種刻意的蔑視,也已足夠讓那個小女孩沉默了。
變故是她五歲生日剛過的時候起的。
那時我就著清冷的月光將好不容易收羅來的布匹縫成一個小娃娃,作為她的生辰禮物。她十分喜歡,日日帶在身上,連弄臟了也只是隨意地拍一拍,日子久了,便漸漸看不出顏色來。
塵封多年的瑤臺宮門重新被開啟時,我正抱著她講故事。聽到聲響,也不動聲色,只悄悄觀察著動靜。
懷里的孩子瑟縮一下。我忍不住將她緊了緊。
這些年來,我同她都沒有見過生人,一時竟有些不習(xí)慣。
我將她藏在背后,站起身來。
“娘娘,商帝帶著人攻破了都城的城門,已經(jīng)闖進來了?!蹦莻€面白無須的太監(jiān)虛偽地假笑著,“大王說,為了您的貞潔著想,還請您選一樣呢……”
他的身后,跟著三個面無表情的人,我粗粗一眼看過去,呵,不過是一杯鴆毒,三尺紅綾,一把精巧的匕首罷了。
這么多年過去,他仍舊沒有什么新意。
或許我將會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被帝王處死的王后。
我將目光落在那個要笑不笑的內(nèi)監(jiān)身上,他是履癸身邊新進得寵的宮人,看來,履癸似十分信任他,連這樣的事情都喚他來做。
沒想到死亡來得這么快??晌以谛闹性缫呀?jīng)接受了這樣的結(jié)局,便也覺得不再意外了。
我決定從容赴死,唯一不甘心的是,面前的這個小姑娘她還這么小,還沒有來得及長大,她是我和阿秋共同的孩子,阿秋因她難產(chǎn)而死,我卻從來都沒有將她照顧得妥當(dāng)過。
“我早料到這一日。還請趙大人允我一個不情之請?!?p> 他陰惻惻地抬一臺眉毛,仍是皮笑肉不笑的。
“娘娘請說?!?p> “這孩子總歸是履癸骨血,我死了,便沒有人能照顧他。還請趙大人能將她送回履癸身邊,做回她的公主身份。”
“公主金枝玉葉,臣自然會將公主送去她該去的地方?!彼剖旨鼻?,有些不耐,“娘娘,請吧?!?p> 我終于決定不再忍受下去。
我日日夜夜的面對著這座陰冷的宮殿,和那個不會不會說話的孩子,早已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了。
如今這樣也好。
或許死亡,才是我真正的出路。我最終選了那杯鴆毒從容赴死,趙梁那個小人,一看我服了毒酒,便將那個孩子拉扯著離開了。我有心想要將她拉回來,伸出手,卻踉蹌一下,跌在地上。
腹中竟隱約絞痛起來。
當(dāng)我意識開始渙散的時候,門口卻忽然起了一陣喧囂。我?guī)缀蹩床磺鍋砣司烤故钦l,只聽得到他倉皇的大步行至我面前,將我抱在懷里。
那個溫暖身子上的龍腦香幾乎讓我整個人都沉淪下去。
而后我終于不省人事。
再醒過來的時候,竟似到了一個十分不穩(wěn)當(dāng)?shù)牡胤剑砩系拇舶鍝u搖晃晃的,十分不穩(wěn)當(dāng)。我想要睜眼瞧一瞧,卻怎么也睜不開眼睛,我像是被人大卸八塊之后重新組裝過的,四肢百骸沒有一處是不疼的。
我只聽得那個被我刻在大腦深處的人整日咆哮著,不外是些威脅的話。
我有些慶幸自己此刻的不能醒來,能在沉睡里將周遭環(huán)境摸得十分清楚。原來斟鄩城破之后,履癸便帶著他一隊親衛(wèi)和我一路西逃,終于找到了接應(yīng)的船。
到了此刻,我才明白,原來這個帝王早已經(jīng)自身不保了。
可他既要賜死我,又何必帶著我奔波流離?我是愈發(fā)不懂他了。這么多年的冷宮生涯,這么多年來的不聞不問,夜宮里的那場羞辱,失去意識前的那一盞毒酒,早已將我們往日情分毀得一點也不剩了。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要帶著我呢?我恨恨地想著,只恨自己如今動彈不得,若我能動,定要將枕下那柄漂亮的匕首拿出來,狠狠剜出他的眼睛!
一個溫暖的身子躺在我身旁,不知道為什么,他身上的龍腦香不若往日濃郁,他將我抱在懷里,輕輕在我耳邊低喃著。
“阿喜,孤王求你,早些醒過來。你曾說想要一艘大船,如今孤帶你實現(xiàn)了你的夢,孤請求你醒過來看孤王一眼,好不好……你就睜開眼睛,看孤王一眼……”
他十分低聲下氣,我卻幾乎要嘔出來。
你的韶華之玉,琬、琰二妃呢?如今你將自己的國家弄丟了,終于想起我來了?你這惺惺作態(tài)的樣子真心叫我作嘔!若你當(dāng)真在乎我,又怎么會把我扔在瑤臺那么多年不聞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