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掙扎著為你生下那個孩子時(shí),你又在做些什么?你對我極盡羞辱之能事,我又怎會忘記?城破之時(shí),你怕叛軍闖進(jìn)來污了我的清白,傷了你的顏面,竟令你身邊寵臣賜我毒酒。
履癸,你我早已撕破臉皮,又何必做出如今這深情模樣,給誰看呢?
不知過了多久,有裊裊香氣襲來。我覺得這味道十分熟悉,卻不知從何處聞見過。
她的聲音與記憶深處的某個聲音重疊起來,那段不堪的往事也終于浮出水面。我曾經(jīng)對她十分懼怕,如今更多的,卻是被欺騙的憤怒。
她曾經(jīng)是我的嫂嫂,是酋長哥哥的夫人之一。后來,她改頭換面,潛伏在我身邊十?dāng)?shù)年。蘇夏,或者說青蠻,她們原本就是一個人。
蘇夏就是青蠻,青蠻就是蘇夏。
我曾同姜洛一道懷疑過她的身份,可她隱藏的實(shí)在太好,我曾經(jīng)耗盡心思,也沒有挖到過關(guān)于她身份之謎的一星半點(diǎn)。暴露,竟然是因?yàn)樗呀?jīng)不再掩飾。曾經(jīng)那碗被打碎的藥似仍在我眼前。
來人正是蘇夏,她仍是以往那種高高的姿態(tài),她身上的味道,卻是我在青蠻身上聞慣的香氣。在這一刻,她們終于合二為一。
蘇夏,你連夏夫人的身份也不要了,甘在我身邊做一個小小的婢女,究竟意欲何為?
她的聲音懶懶的,似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樣子,同履癸說話的時(shí)候,往日里那種謙卑的語氣終于也不復(fù)存在了?;蛟S是履癸如今身份驟變,她已毫無顧忌。
“大王,蘇夏這些日子來醫(yī)治你的王后早已耗盡了心思,她什么都明白著呢,如今她不愿意醒來,不過是不想面對你罷了。大王與其逼迫我,不如在您的王后身上多下下工夫,讓她早日原諒你才是。若她不恨你了,自會醒過來的。”她似已經(jīng)累積,說話都是懶洋洋的,絲毫不顧念履癸的身份。
我本以為履癸要發(fā)火,卻不曾想他只是長長嘆了一口氣。
“孤緊趕慢趕的,竟不想仍讓琰姬搶了先,她偷了孤王的印,讓趙梁去賜死妺喜……孤可真后悔??!孤那時(shí)為什么不警覺一些,不過喝了幾杯酒,便醉成這個樣子!”他似極為后悔,就連說話時(shí)的聲音里都帶了顫抖。
我卻忽然起了疑惑。原來,我經(jīng)受的這一場毒,趙梁口口聲聲地說奉了他的令來賜死我,竟不過是一場誤會?
我終于忍不住想要睜開眼睛看一看他。
“這些日子以來,孤想了很多?!?p> 蘇夏不知什么時(shí)候已經(jīng)退了下去。履癸握著我的手,坐在榻邊,他小心將我頭發(fā)整理好,似乎十分感慨。
“妺喜,想不到窮途末路,最后陪在我身邊的那個人,仍然是你。這些年來,孤將你放在瑤臺里不聞不問,不是因?yàn)楣驴桃庖槍δ?!孤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那天夜里,你叫孤滾,孤便再也沒有回來過。如今想來,卻是孤的錯。孤從未站在你的角度上為你考慮過半分!那夜孤只是氣的極了……”
他頓一頓,又重新說道:“那段時(shí)間,孤因?yàn)榻宓氖虑榻诡^爛額,桂葉死了,孤又中了毒,連站都站不起來,得知姜洛的消息時(shí),孤整個人都傻掉了。姜洛之于大夏來說,是大夏的千古罪人,按律法來說,孤應(yīng)該一捉住她就將她處死的!可是,你卻站在孤的身邊,你又將她看得那么重,若是輕易地讓她死了,你又要怎么辦?阿喜,孤那時(shí)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對你!你大著肚子,偷偷地去見了姜洛,孤不怪你,你將她當(dāng)成親人,去見她最后一面,也好……”
“阿喜,你唯一的錯,是不該同蒙臣走得那么近。若非他有真才實(shí)學(xué),孤又怎會重用他?他年輕、俊美,因孤的重用,他不日便要成為第二個太史令終古!孤已經(jīng)老了,可你還年輕著……孤那時(shí)纏綿病榻,幾乎快要死了……你同他站在一起,孤竟然悄然生了妒忌……那日你去見姜洛,又是他帶著你去的。孤起不來床,又聽人來報(bào)說你沒有坐步輦,回瑤臺的山路那么長,你大著肚子,孤本想派了步輦?cè)ソ幽?,可你卻先回來了……”
他長長嘆一口氣。
“這么長的一段路,就連阿秋都走的面頰緋紅,氣喘吁吁??赡愦笾亲?,身體又嬌弱,那那日你卻連臉都沒有紅。蒙臣又站在你的身邊,孤實(shí)在不敢想象那個下午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自你入宮開始,孤便知道,你的心從未在孤的身上停留過。你心上的那個人是誰,孤也知道。孤只是不愿意去深究,畢竟那時(shí)無論如何,你總是留在孤身邊的。孤挖空心思的對你好,只差沒有把自己的心捧到你的面前了,孤以為這樣便是一輩子了……可蒙臣出現(xiàn)的那一日,孤卻有了隱憂。”
我的心重重一頓。不是這樣的。他從來都不知道,我對他是真真正正心動過的。若非如此,伊尹想要帶走我的那一夜我絕不會留在那座冰冷的瑤臺里。
我也從未想到過,履癸身為帝王,竟也會有患得患失的那一日。
“如今細(xì)細(xì)向來,是孤一直以來都錯了……妺喜,是孤對你不起。阿喜,”他的聲音忽然放柔了,像是我們從來沒有生出過嫌隙的那些年來,我們?nèi)缱钣H密的愛侶,他在我耳邊說著這世上最動人的情話?!叭缃窆乱粺o所求,也再沒有什么東西。孤現(xiàn)在唯一有的,也只一個你罷了。阿喜,孤一直欠你一句話?!?p> 不知怎的,我竟覺得鼻子有些發(fā)酸。
“阿喜,若是重來一次,孤絕不會再對你生出任何懷疑的心思來。阿喜,你醒過來,只要你醒過來,便是打孤一頓,罵孤一頓,孤也再不會對你生出任何嫌隙了……阿喜,孤求求你,早些醒過來吧……”
他仍在說著什么,我卻一句也聽不見了。腦子里唯一的念頭,竟是悄悄松了一口氣。這個帝王,在同我賭氣這么多年之后,仍先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