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峰回路轉(zhuǎn)

　　崔長貴一見冷了場子，心里一凝，朝兒子投去不滿意的一瞥，又望了肖雅一眼，重重地咳了一聲嗽，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這個老頭子不大聽得懂你們說的那些學問，我只認一點，大家坐在一起要開心，做生意要和氣。如果在一起不開心，還不如不坐在一起；做生意要是不能和和氣氣，那咱就不做?！闭f著哈哈一笑，端起酒杯，抖了幾下松弛的眼皮，渾濁的老眼里閃動著一點星芒，“一起來，干了！”這最后一句從胸腔中滾出，如鐘如磬嗡嗡響亮，顯出了長者的威勢。

　　崔長貴這一震，包括梁艷在內(nèi)所有人都是一格登不由自主地端起杯喝了個滿堂紅。

　　酒喝到這個地步，已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各人心里如塞塊壘，胡亂又吃了一通，便草草散席各自離去。

　　梁艷回到住處，推開門便一頭撲倒在床上，臉埋在被褥里嗚哇一聲大哭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隱約聽到了敲門聲，她止住抽泣豎起耳朵凝神聽了會，果然敲門聲又通通響了起來，她一骨碌翻身爬起，疾步走進洗漱間，擦干了淚跡，整理好散亂的頭發(fā)，定了定心神。

　　門開了一半，迎面站著肖雅和朱梅。梁艷一怔旋即堆起笑容伸手做了個請進的姿勢。

　　雖然強顏作笑，但心里的痛楚畢竟沒有消去，臉上的肌肉便活泛不起來。梁艷越是想裝出個燦爛的笑臉，便越感到兩頰肌肉的不協(xié)調(diào)，她越努力，便越加劇了這種不協(xié)調(diào)，結(jié)果呈現(xiàn)出來的是一張夾著苦的哭笑著的臉。

　　梁艷讓好坐沏好茶，便捧著茶杯輪番打量著略顯酒赧的兩張面孔，試圖解讀出她們不期而至的來意。

　　便便這兩位像是專門過來喝茶的，一捧上茶杯就不吱聲，眼睛也只盯著茶杯里上下浮沉的茶葉，并不留意梁艷似笑非笑的表情。

　　見此情景，梁艷一個收腹含胸塌肩擺出了瑜伽的內(nèi)觀姿勢，半瞇上眼準備跟她們拼一拼靜坐。

　　肖雅拿余光一瞟，“噗嗤”笑了起來，“省省吧，你能靜得下來？”

　　“那咋辦，我對著兩根樹樁子，還能干啥？”說完梁艷也“噗嗤”笑了出來。這一笑，面部肌肉倒全部活泛了起來。

　　“什么樹樁子？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們來給你報喜的?！敝烀肪镏旃首鬣寥?。

　　“報喜？我一落水狗，何喜之有？”梁艷淡淡一笑，她所有的努力到晚上一桌酒為止已經(jīng)宣告完敗了，她剛才一頓痛心徹骨的宣泄也已在心理上劃了個句號。此刻她已不再想入非非，期盼什么狗屎紅運了。

　　“我媽明天回來了，她讓你等等再走?！敝烀妨林鄱⒅浩G說道。

　　梁艷甫一聽，心里一陣驚喜，這雖然不是一個飛到微信里待拆的紅包，但至少有了一次搶紅包的機會。心里這樣想著，但嘴上卻是另一番說辭，“奶奶身體無大礙了？那太好了，我一定要見見她們的?！?p>　　“無大礙，明天一起回來。”朱梅也難掩興奮地說道。

　　“好了，你現(xiàn)在可以打坐入定了?！毙ぱ懦浩G眨了眨眼調(diào)侃地說道，接著站起身就要告辭。

　　“肖雅姐，再坐會吧，反正我一個人也挺無聊?！?p>　　“你無聊，我可忙得很，我得給古根生煲電話粥了，男人要時刻警示的，絕對不可放任不管！”這最后一句肖雅特別放慢了語速，加重了聲音，并意味深長地做了個鬼臉。弄得梁艷臉上一陣臊熱泛起一片紅暈。

　　第二天中午，朱萍帶著趙婷婷回到了長治。肖雅和朱梅一起幫著把趙婷婷剛安置妥當，陳荷花便一腳踏進門來，“人呢，我看看，這老骨頭還挺能撐的?！?p>　　趙婷婷那日生日宴后，突然來了次小中風，嘴角歪在一邊，說話支吾不清，經(jīng)長治太原兩地治療后，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現(xiàn)在回家就是休息調(diào)理和功能恢復。

　　趙婷婷22歲時由長治嫁到江海，不幸的是婚后第八年丈夫就死于車禍，留下了一個獨女朱萍。趙婷婷年輕守寡，35歲壯齡喜歡上了給自家送液化氣罐的那軍，后來又好上了一個藥廠的省區(qū)經(jīng)理王成。有一天趙婷婷正在家中跟王成親熱，不巧給那軍撞上。時年17歲的那軍年輕孟浪血氣方剛，哪里受得了這等刺激，血往頭上涌，怒向膽邊生，不由分說抓過王成一頓拳腳相加，隨后竟不顧死活將他扔出了三樓的窗外。趙婷婷經(jīng)此一刺激竟然精神失常，被送進精神病院。后來朱萍一半出于避免那軍繼續(xù)傷害母親，一半出于彌補母親的過失，便嫁給了那軍。但這種有點類似交易的婚姻哪能維持太久，最終朱萍凈身離婚從醫(yī)院接出母親投奔長治的外公外婆。

　　趙婷婷回到長治不久，精神問題竟然奇跡般地很快康復了。于是迅速接過祖?zhèn)鞯乃幉娘嬈庸ぷ鞣?。母女倆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在陳荷花的一路幫忖下走到今天。

　　陳荷花一徑走到趙婷婷的床前，一把捧住趙婷婷伸出的右手，一邊摩挲一邊搖晃，嘴里大姐長大姐短的叨個不停，兩只肉泡眼噙住兩眶淚，在燈光下閃著白色的光亮。

　　“干啥呢，我這不，好好兒的嘛?！壁w婷婷慢聲細氣的說道，雖吐字有些含糊，但話意能聽明白。

　　陳荷花抽出紙巾揩去淚水，“好，好，好好兒的就好。”

　　朱萍沏好一杯茶遞給陳荷花，“是腦血栓，小中風，無甚大礙?！?p>　　“哦，哦，上了年紀的人，天有不測啊。多注意著點兒?！?p>　　趙婷婷神色泰然地望著陳荷花點點頭。

　　這檔口肖雅和朱梅正在樓下的灶上煨著黨參、黃芪、桂圓、紅棗、枸杞小米粥。崔氏父子走了進來，后面跟著梁艷，每人手里提著大包小包的各色營養(yǎng)滋補品。

　　陳荷花見來了新客，便依依不舍的告別了出來，踽踽行到樓下客廳，剛要在沙發(fā)上坐下，一眼瞥見正在忙碌的肖雅和朱梅，便踅回身來到廚房，先可勁地張鼻吸了吸，聞聞味道，又揭開鍋看了看啥勞什子，接著便打著手勢一番指點。三個人邊說邊笑邊張羅著直到崔氏父子和梁艷下到客廳，陳荷花才掛著滿臉的微笑出了廚房。

　　梁艷一見，立刻堆起笑容迎了上去?！瓣惏⒁毯??！?p>　　陳荷花依然微笑著舉起右手點點頭，眼光卻投向了向她迎來的崔氏父子。

　　“坐，都坐?！标惡苫ㄗ呦蚓徒纳嘲l(fā)坐了下來。

　　“你就是山東的梁總？怎么我請你吃飯你不給面子？”陳荷花臉上雖然還在笑著，目光卻已變得犀利地逼向梁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