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空居然飄起了小雨,潮濕的地面被人踩得臟兮兮的,祁夢把頭伸到窗子旁,從被窩里伸出手輕輕的撩開窗簾,看著外面陸陸續(xù)續(xù)的人群,以及被帶入黃泥而被踩臟的水泥地面,她縮回頭,翻了個身,把被子裹了裹,并沒有起床的意思,畢竟昨天差點(diǎn)被燒傻,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命,她可不想大清早淋著毛毛雨跑去教室。
想到此處,不由得閉了閉眼,感覺身體變得沉重起來。
于是她就這樣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玉蘭樹上的鳥叫聲,越聽越清晰,此刻睡意全無,連閉眼都覺得麻煩,瞪著一雙精氣神的眼睛,看著泛黃的天花板,動也不想動。
霎時,她雙腳一蹬,坐立,但頭痛還未完全消去,所以痛得直咧嘴,伸手捧著腦袋,終又兩眼消散的低垂著頭。
現(xiàn)在教室里的人一定在爭分奪秒的議論她。
他們就是這樣,只要嗅到任何一點(diǎn)八卦的味道,就會追溯其根源,然后添油加醋。再次聽見的時候,將又是另一個版本。
昨天她暈倒,是林言不顧及任何形象的,將她從眾人面前背起,奮不顧身的朝醫(yī)院跑去,即使跟在后面的老師一臉莫名,大家面面相覷。
都會覺得林言怎么會對別人的女朋友如此上心。
今天,他們一定都無法全神聽講,兩兩之間,一定會為了這個故事爭論,然后不服氣的各執(zhí)一詞,歷來都如此。沒有人會在意祁夢,即使無意間看她一眼,那也是因?yàn)楣适抡劦礁叱睍r,有人需要確認(rèn)她是否真的毫不在意。正因?yàn)槿绱?,大家會用好奇的異樣眼光看她,有人佩服她的耐性,面對如此議論紛紛,依然如此淡定自若。有人想試探她的底,究竟要如何才可以抓住弱點(diǎn),一擊必?cái)?。有人則好奇,被猜測的故事性,到底有幾分真假,她全然不在意的樣子,是否真的沒有半絲的陰暗面會籠罩她。
但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個簡單的故事,現(xiàn)在變得連自己都不清楚,復(fù)雜的劇情,就像她雜亂的心,一團(tuán)亂麻,毫無頭緒。
雖然請了早上的假,但祁夢不想被自己的胡思亂想圍困,這樣自己呆著,情緒會變得更消沉。教室里好歹,還有人可以分散消極,即使那些都是消極的組成部分。
課間操到了,雨似乎已停下了,祁夢洗漱完畢,在鏡子中看著憔悴的臉,有點(diǎn)蠟黃蠟黃的,連紅潤的嘴唇都變了顏色,她使勁扯著無神的雙眼,用手把嘴角往上拉了拉,保持著強(qiáng)硬的微笑,在鏡子前不停的晃。
但她無法長久保持笑容,因?yàn)槟切枰?,她的元?dú)膺€未恢復(fù),注意力無法一直集中,所以她又泄氣的倒回了床上,雙眼無神的盯著天花板,大腦里卻是一片空白。
做人就是要隨時保持微笑,你稍微給面部做一些拉松,別人就要開始揣測你的心情,今天是否快樂。
做人群的一份子,就要小心翼翼,不然你動作稍微大點(diǎn),別人就覺得你傷害了他,人群都是如此,這般脆弱嗎?祁夢想,是的,她一直都要小心翼翼的行走,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fù)。
她害怕像惡作劇一樣時常發(fā)生的家庭矛盾,最后都會把矛頭指向自己,她連走路的聲音都得注意,不然一不小心就會吵著敏感的生活,驚動生活,矛盾便會升級,黑暗又該懲罰她了,挑起事端又無法將它熄滅!
這太苦惱了!
她看著食堂前一涌而簇的學(xué)生,放下被風(fēng)吹得鼓鼓的白色窗簾,將頭縮回,從桌子上撿起書,呼了一口氣,再次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拉了拉嘴角,帶門而出。
大課間,教室里總是亂哄哄的,你追我趕,書與本子,總是滿教室飛,垃圾紙屑,到處都是。前腳剛步入教室,祁夢就被一團(tuán)紙狠狠的砸在臉上,痛得她咬了咬牙,用手捂住被打到的位置。
可是當(dāng)她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教室里邊的安安靜靜,你追我趕的人群,也變得你推我挪,剛才那一幕估計(jì)沒有看到吧?或許沒有人敢承認(rèn)。祁夢一直做著一件事,那就是她隨時保持笑意,可是敢接近她的人卻少之又少,或許是她天生自帶的冰冷氣場,所以,所有人都會與她保持距離,甚至都不敢接近她。
她的笑容在別人眼中,就是禮貌性的微笑,并不是向?qū)Ψ桨l(fā)出邀請“我要與你成為朋友”的微笑,這一點(diǎn)她連自己都不清楚。
其實(shí)她也未曾想過,要與所有的人都成為朋友,即使沒有也沒關(guān)系,反正這世間沒有什么東西是可以長久存在的,連你最愛的兒子都會娶了別人而背叛你,更不要說毫無關(guān)系的那些陌生人。
祁夢毫不在意的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翻開書,卻發(fā)現(xiàn)時不時的總會有人用一種火辣的目光盯著她看,像是一雙隱形的眼睛,大張旗鼓的從陰暗面投射過來,輕輕松松的停在她的身上,上下翻找,未發(fā)現(xiàn)異樣,便會自覺退去。若讓她嗅到什么異樣,她就像空氣般,隨時隱沒在祁夢的周圍,保持著距離,隨時監(jiān)視她。
祁夢,你來了,好些了沒,昨天真是嚇?biāo)牢伊耍憔湍菢诱局局?,突然就倒下,臉上一點(diǎn)血色都沒有呢。王蓮從最左邊的位置上走到最右邊靠窗的位置,坐在祁夢旁邊的空位上,拉起祁夢的手,一陣寒暄。
那你知道你暈倒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嗎?王蓮驚訝的樣子,讓祁夢產(chǎn)生一種奇怪的感覺,她不喜歡討論這種沒趣的八卦,還是關(guān)于自己的。
既然是暈倒,那我怎么知道。祁夢掙開手,在書桌里故意翻著書。
是林言。這時王蓮的眼睛像尋得獵物般,注視著祁夢的一舉一動,連眨眼的小細(xì)節(jié)也沒有放過。
聽到林言的名字,祁夢的手不自然的停頓了一下,表情上有過瞬間不知所措,隨即恢復(fù)正常,把書放在桌子上,問著王蓮:然后呢?
你真的不知道嗎?
她知道,她也感覺得到,既然她那么好奇的想一說為快,那藍(lán)祁夢便成全她的喋喋不休。
無妨,反正添油加醋的故事,她聽得夠多了,再多一個也無妨,只是這樣對她沒有意義的事,她是如何做到這樣津津樂道的。
他背著你,都不顧及老師在不在,就往醫(yī)院跑。王蓮說著眼神中帶著一層薄霧,眼眸中閃過一絲寒光,想要將祁夢團(tuán)團(tuán)圍住。
嗯!
他著急的樣子,你是沒看到,那個時候,仿佛在他的眼中只看得見你,并無他人的存在。這句話就像一個石頭,一個沉重的石頭,沖擊著王蓮的心臟,激昂的語氣變得平和,張揚(yáng)的四肢也收斂起來。
嗯!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林言,他害怕的樣子,抱起倒在他懷中軟綿綿的你,不停的喊你的名字。王蓮像是講一個與自己有關(guān)的故事,眼中平添了些許的柔意。
嗯!
祁夢,你都不感動嗎?王蓮收起沉重的異常,好奇的盯著祁夢。
感動什么?你不是說我暈倒了嗎?你說的這些我都只是聽說,并未親眼所見吶。祁夢看著一臉期待的王蓮,說完便挑了挑眉。
可是,這次是真的……
這次?什么意思?意思是很多次不是真的,都變成真的了嗎?祁夢掛在嘴角的笑意,漸漸消失。嚼在嘴里的泡泡糖,被她吹出了一個大大的泡泡。
其他的傳說,我們都是聽說嘛,這次是親眼所見,所以這次是真的。王蓮舔了舔嘴唇,手心中有些冒冷汗,手不自覺的放在褲子上搓了搓,面部肌肉輕輕的抖動,眼神無法集中。
都是你親眼所見,我未見,我只道聽途說,當(dāng)不得真。祁夢恢復(fù)以往的笑,看著王蓮,她眼中那一層薄薄的霧已散去,驚慌的表情恢復(fù)以往的正常,只是試探性的樣子,依然保持得很清醒。
好吧,隨你信不信。
嗯。
對了,靳黎……起身的王蓮又坐回位置,看著祁夢。
靳黎怎么啦。祁夢問。
你沒發(fā)現(xiàn)他沒上課嗎?王蓮質(zhì)問著,發(fā)出一絲冷笑。
他不是一向都如此嗎?有什么奇怪的。祁夢聳了聳肩,又吹出了一個大大的泡泡。
你不關(guān)心他嗎?王蓮的問題倒是問住了祁夢,反過來問自己:我為什么不關(guān)心他呢。
我為什么要關(guān)心他。聽到這句話時,王蓮的笑容僵了僵,輕輕的低下頭,有些無言以對,她竟無法反駁她的問題。
那可是你的男朋友啊,祁夢。片刻之后,王蓮抬起頭,像是有些生氣,盯著祁夢那張無所謂的臉。
我男朋友怎么啦,我又不是他媽,難道我得隨時提醒著他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做什么對,做什么錯。再說,他是我男朋友,不需要你來提醒我。
祁夢依然是笑著說完這段話,在她看來這話并沒啥毛病,但卻深深地刺進(jìn)了王蓮的內(nèi)心,這像是一句故意說給她聽的話,她沉下臉,說了一句:你太傷人了。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這時上課鈴聲響了,教室里陸陸續(xù)續(xù)的坐滿了人,可是祁夢身旁的位置,依然是空的。
秦超令把棒棒糖放在祁夢的桌子上,沖她眨了眨眼,木桓把熱乎乎的牛奶放在她的面前,把手伸在胸前,指了指沒有看她一眼的林言,豎起了大拇指,撅著嘴笑。
祁夢捂著熱乎乎的牛奶,一股暖意順著手的位置,蔓延至全身。
她笑了,笑起來瞇起彎彎的月牙眼,像長了翅膀的月亮就要撞到了滿空星辰……
放學(xué)后……
教學(xué)樓的天臺上,靳黎雙手趴在高高的圍欄上,高音喇叭里依然是那個千年不變的薩克斯《Going home》。
祁夢站在靳黎的身后,搓著大拇指,咬著牙關(guān)。樓頂上空殘留的一些泥土,發(fā)出了嫩綠的小草,亂七八糟的周邊全是不要了的爛桌子,爛皮球……像一個被遺棄已久的小倉庫。
站在這里望出去,七鎮(zhèn)的風(fēng)景一覽無余。
叫我上來,有事嗎?
祁夢走出教室的時候,王蓮氣沖沖的沖到她的面前,將她攔住,用一副憋氣的表情對她說:靳黎在天臺,找你有事。
沒事兒,就想單獨(dú)和你相處一會兒。靳黎轉(zhuǎn)身,用手輕輕的抬了抬眼鏡腳,看著露出淺淺一抹淡笑的祁夢,又緩緩的低下頭,把手插入褲兜,垂頭喪氣的樣子像泄了氣的皮球:你,沒事了吧。
沒事了。祁夢摳著手,有些面露難色。
對不起……
沒關(guān)系。
靳黎抬頭看著祁夢,有些驚訝的半張著嘴,眼中閃過一絲難過,片刻又低下頭。
你都不知道我為何事找你道歉,就那么著急說沒關(guān)系。靳黎露出一抹冷笑,定定的看著眼前的人,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他與她近在咫尺,卻感覺遙不可及。
任何事都沒關(guān)系。祁夢放下手,輕輕地?fù)u搖頭,她的樣子,像極了在與一個不相識的人對話,似乎對方說什么都是無奈之舉,在這種意外的情況下,任何事都可以被原諒。
你不用道歉,你沒做什么事是可以道歉的,靳黎。祁夢補(bǔ)充道。
這句話聽得讓人有些心灰意冷,沒有什么事可以道歉。只有一個不被在意的人,才會犯了錯都不需要道歉,不是你不值得原諒,而是別人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靳黎露出苦笑,眼睛拉成一條線:如果我很在意呢。
什么。
我說,如果我變得很在意你呢。靳黎認(rèn)真的說著,死灰般的眼神中恢復(fù)生氣,迫切的需要一個答案,將他從深淵拉出來。
你不會。祁夢拉起嘴角,一抹笑意瞬間而過,冷然的眼睛中似乎察覺到什么,陷入思考。
你那么肯定嗎。靳黎皺起眉毛,臉上依然掛著一絲苦笑,眼中的那一絲生氣,就在一個瞬間,坍塌。
難道不是嗎?我不過就是你用來刺激自己感情的一枚棋子而已。祁夢走到靳黎的身邊,背靠在圍墻上,潮濕的水泥墻透出冷冷的涼意,穿透祁夢的外套,爬上她的心頭,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你說的可真有藝術(shù),刺激自己感情的棋子。靳黎冷笑,無奈的垂下頭,不停的搖,嘴角拉出邪魅的笑容,無奈。片刻之后歪過頭看著祁夢:難道你就不是嗎?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應(yīng)該比我清楚吧.
靳黎,你沒必要這樣,既然你以為我是這樣的人,那我便是這樣的,你想怎么看我,隨你。祁夢冷冷的臉上,再沒有一絲笑意,連剛開始的那一抹假笑,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倒是感覺自己坦蕩蕩。靳黎長嘆一口氣,抬頭看著天,灰蒙蒙的一片,感覺眼前都快要看不清了。
誰都覺得自己坦蕩蕩,錯了的人,永遠(yuǎn)都覺得是對方錯了,永遠(yuǎn)都覺得自己光明磊落,可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你做什么,你在做,天在看,謊言也沒那么重要,編多傷腦,聽的人也費(fèi)勁,圓謊的時候還得小心翼翼,聽謊的人還得假裝不知道,何必呢?
祁夢的話令他們都陷入沉默當(dāng)中,她不想揭穿那一天下午看見的情形,她不想讓自己再一次變得狼狽不堪,也不想那個人難堪,畢竟她曾深深的喜歡過他。
撕破臉皮不是她的一貫作風(fēng)。
她以為這便是放過彼此,從此天涯,各不相干。
我……讓你覺得謊話都不該編一個嗎。靳黎緩緩的說。
沒有該不該,是沒有這個必要。靳黎徹底的被這句話僵住了。
這個人冷漠至極,她的世界不存在該不該,只有自己想不想。她的世界非黑即白,錯便是錯,錯了便沒有挽回的余地,她絕不允許你在她的世界隨波逐流,因?yàn)樗男娜莶幌履愕臅r候,你就變成了那個多余。
如此看來,我們已經(jīng)沒必要了。
對。
靳黎冷笑。
這樣你才是坦蕩蕩的面對其他人,我也是。祁夢說完,朝靳黎看了一眼,或許他應(yīng)該明白,她說的意思。
靳黎“哼”的冷笑一聲,情緒緩和了很多,看著冷冰冰的祁夢:你知道別人叫你什么嗎。
祁夢未答,只是看著靳黎,那雙桃花眼,曾經(jīng)自己多么渴望得到,可現(xiàn)在看上去是如此的陌生,就像是第一次見到那般毫無情感。
叫你,冷血無情的魔鬼,他們叫你魔鬼!
哈哈,是嗎?挺好聽的,也不賴呀!祁夢笑了。
那你知道他們叫你什么嗎?祁夢看著靳黎,表情放松了許多,笑意又重新掛回了臉上。
不知道。
冷面假清高,他們說你假清高。其實(shí)這是林言給起的,后來祁夢也覺得貼切,便也叫了。
是嗎?
是啊!
那,祝你心想事成。
謝謝!
藍(lán)祁,告訴你個秘密。
什么。
我退學(xué)了。
潮濕的空氣變成澹薄的暖意,或許他們都沒有釋懷對方的所有欺騙與隱瞞,但這些都無所謂,至少他幫你看清自己一直無法釋懷的那些存在。
故事的尾巴,不管你喜不喜歡你都不舍放棄,因?yàn)椴桓剩绻适碌闹鹘?,親手將它掐斷,你才會被你如釋重負(fù)的樣子所嚇到,你拼了命要堅(jiān)持的一些東西,不過是你頑固,執(zhí)拗的本性在作怪而已。
浩瀚的宇宙里,那兩個身影越來越小,直至變成一縷小小的塵埃,消失殆盡,聲音才沒了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