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扎看著赤金面具上唯一露出的眼睛,努力想要辨認出眼前人是否自己想到的那個人,小時候自己常隨著父親入宮,彼時自己內(nèi)向安靜,少與人說話,但每次進宮都會被一人拉著四處玩耍,自己只覺得年幼的她聒噪頑皮,但礙于身份不敢拒絕,便時常與她,還有她的姐姐兄長一同玩鬧,父親似乎特別喜歡她,總對她和顏悅色的,還時常帶些小玩意進宮送她,自己那時候還因為這事生過氣,因為父親對自己格外嚴厲,從未如此隨和親切。
她那時候便親切的喚父親:哲爾布伯伯。
偌大的汨桑,也唯有她會如此稱呼父親。
“你是……阿然?”禮扎語帶遲疑,心中竟有些惶恐,怕她是,也怕她不是。
四目相對,云然沒有想到第一個認出她的人會是禮扎,也不再隱瞞,抬手將赤金面具摘下,惆悵嘆道:“多年未見,別來無恙?!?p> 禮扎既驚又喜,雙手抓住云然的兩肩,激動不已:“真的是你?你為何會………王上呢?”
“姐姐被人下了毒,一直昏睡未醒,是阿姆找了我回來,假扮姐姐穩(wěn)定朝局。”云然也無意再隱瞞禮扎,之后的事只怕都要禮扎相助,如今能坦誠相告也方便行事。
“下毒?是康古泰?”禮扎驚疑道。
“聽阿姆說,是康古泰和大皇兄所為?!痹迫谎壑泻抟舛干?,“我本無心王位,但是他們傷了姐姐,殺了哲爾布伯伯,我便容不得他們!”
禮扎心中的恨意并不比云然少,殺父之仇切齒之恨,眼中凌厲之色逾顯:“康古泰掌控禁軍和衛(wèi)尉,這是他最大的助益,你意欲如何?”
“自然要將禁軍衛(wèi)尉全數(shù)奪回?!痹迫怀谅暤?,“你先在府中休養(yǎng)一月,有事我會隨時聯(lián)絡(luò)你,還有,我怕康古泰會對你不利?!?p> 云然將南意喚了進來,走至南意面前:南意,你留在這里保護禮扎,一定要護他安全。”
南意見云然如此鄭重,點頭答應(yīng)了:“好,我一定盡全力護他安全?!痹迫幌嘈拍弦獾哪芰?,回身與禮扎說:“這是我的朋友,南意,她會留在這里保護你,以防萬一?!?p> 禮扎見南意是個女子,又不是汨桑人,心中隱有懷疑,但見云然如此信任她,便安心應(yīng)承了。
云然將一切安排妥當(dāng),與故人相認的惆悵縈繞心頭,但在重新戴上面具走出靈堂的那一刻,云然又變回了孤傲王座上的王,踏上馬車,回到宮城,還有許多的決斷在等著她。
宸華殿中,云然看著各式奏報,心不在焉的看不進多少字,莎依進殿遞上新的奏報:“邊關(guān)急報?!?p> 云然接過,打開一看驟然失色,奏報上只寫著五個字:隨鎮(zhèn)北王薨。
短短五個字,卻字字戳在云然心里最隱秘之處。
鎮(zhèn)北王秦方守,秦澤的父親,云然曾隨秦澤去北疆見過他,模糊的印象中他一身戰(zhàn)甲英武剛健,墨黑的瞳仁不怒自威,他知道云然與秦澤有情,不問出身不問家勢,只說姻緣天定,云然也并非墨守成規(guī)矯揉造作之人,秦方守對于這個兒媳的性情脾氣很是合意。雖然之后駐守淮南再無緣得見,但云然對這個“父親”依然傾佩禮敬。如今乍聞哀訊,心中悲愴,不自主的想起了秦澤。
自回到汨桑很少會想起這個人,曾經(jīng)想要生死相隨的那個人如今對自己來說也不過爾爾。秦澤雖然駐守淮南功績昭著,但還是靠著鎮(zhèn)北王兒子的名號才在朝中人人追捧,現(xiàn)在秦方守薨了,想必秦澤的日子也不會那么逍遙了。
合上奏報,云然將其扔在一大摞奏折中,掩下心頭萬般滋味,輕描淡寫的與莎依說道:“知道了。”
蘭昭在側(cè),看云然并無異常,心想她或許已經(jīng)放下,就將勸慰的話都咽下了,轉(zhuǎn)了話題說道:“哲爾布已死,禮扎禁足,明著站在我們這邊的只剩廷尉賀賴哲,宗正莫侯古,根本無力對抗康古泰一黨?!?p> 云然放下手中的奏折,眼中閃過銳意:“康古泰依仗的不過是鄯赤的禁軍,現(xiàn)在他能拿禁軍來威脅我,以后我也能讓禁軍成為他的掣肘?!?p> “你有辦法能奪回禁衛(wèi)大權(quán)?”
云然手指輕點書案,沉默思慮許久忽而問蘭昭:“你上次說姐姐有留宿的那個,那個,那個姐夫?!痹迫粚嵲谙氩黄鹈郑暗葧臀野才湃ニ抢?。”
“你是說蒙洛?”蘭昭頗為訝異,云然從未招幸過后宮的人,甚至可以說是避之如洪水猛獸,今日卻主動提出,“你是有什么打算嗎?”
云然并沒有打算細說:“阿姆,你不用問,等我今日見了他再做打算。”
蘭昭覺得這幾日的云然與以前不同了,不知是否該欣喜這樣的改變,想著她定是有自己的安排,便也不多問喚了人去吩咐準備。
入夜,云然第一次踏入了竹猗院。
云然一路行來很疑惑姐姐喜歡的人,怎么沒有住在后宮那些金碧華貴的殿宇,卻在僻靜小院中,直到看到這“竹猗”的匾額才明了姐姐的心意。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是姐姐最愛的《淇奧》。彼時自己對隨國文化不甚了解,只聽姐姐讀過這一首,姐姐說“若真有匪君子,我必不可諼兮”。
姐姐是找到了她的有匪君子嗎。
走入院中,眾仆從皆在院中等候,遣退了他們獨自走入房內(nèi),房內(nèi)素凈雅致,并無什么金玉裝飾,普通的連官員家中也比不上。
蒙洛正自內(nèi)間掀簾而出,與云然四目相對,清冷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讓人無所遁形,云然倒也不怕,坦然直視,今日來自己也有所求目的。
“王上請?!绷季茫陕逄盅迫蝗雰?nèi)間。
云然心中雖有些尷尬,但還是起步踏入,簾后已備好了酒菜,蒙洛陪同云然入座,斟酒遞上:“王上,不把面具摘下共飲一杯嗎?”
云然接過酒杯,端詳著杯內(nèi)清澈的酒液卻并不言語。
蒙洛斟酒自飲一杯,再斟上一杯開口問道:“王上可還記得我曾與你品評過的那句詩嗎?”
云然抬眼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你說,兩個人在一起自然會心有靈犀,就算面目全非也不會認錯人?!泵陕宓哪抗庖蛔儯鑵柸琥?,驟然將手中的酒杯朝云然潑來,云然早有準備側(cè)身躲過,蒙洛趁此時自懷中抽出匕首朝云然刺去。
云然眼見鋒刃迎面而來,面無懼色從容后仰躲開,蒙洛收勢不住反被擒住了手臂,云然側(cè)身翻滾將蒙洛的手反扭壓在身下,趁他吃痛松手奪過匕首架在他頸上。
蒙洛其實武功并不差,只是沒想到云然也會武,一時輕敵反被制服,他原本清潤的五官此刻冷峻酷厲,明明他才是刀下的人,卻面不改色聲有威脅之意:“安兒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