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打聽辛園
當(dāng)晚,宿在客棧。
成雪融始終記掛著她母妃,一整晚翻來覆去盡做些記不住的夢,睡得不好,一大早地就醒了。
喬佚也警醒,她一動,他就睜眼,但成雪融看他臉色似乎比前一日更差了,忙又躺回去,摟著他。
“天才剛亮,再睡一會兒吧?!?p> 他再次閉上眼,嗯了一聲。
成雪融輕輕嘆氣,“無雙,你說咱該上哪去找個跟你一樣有內(nèi)力的人來幫你療傷呢?”
江離不在這,當(dāng)歸不在這,還能找誰呢?
“話說回來,也不知道現(xiàn)在江離和當(dāng)歸怎么樣了?”
喬佚沒接話,心里正想著自己的傷。
他要傷愈,其實并不需要誰來助他一臂之力,只要停了每夜逆行經(jīng)脈,休養(yǎng)數(shù)日也就行了。
可成雪融體內(nèi)陰寒之氣實在微弱,要他不幫她加持,他自己都不允許。
好在,都已經(jīng)來到望高縣了,很快就能見到族長大人了。
他相信,族長大人會有辦法的。
“還是起吧,盡早打聽你娘的事。”
早點打聽完了,早點上竹桐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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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前一日他們已在“眾目睽睽之下”闖了辛園,這趟打聽他們迂回了一下,先坐馬車出城,易了容后再繞回來。
繞回來時是半上午,三人扮裝姐弟、老仆,風(fēng)塵仆仆地,說是要來尋一戶姓劉的遠(yuǎn)親。
“元荈?啊,元荈現(xiàn)在不行了,到處都是兵啊,城里是周堯的兵,城外是大成的兵,我們姐弟一出城,就再進(jìn)不去了……”
“什么親?額,我也不大記得是什么親了,總之是族親,大家都姓劉嘛……”
“叫什么?我爹沒說名字啊,就說了劉老漢,一家子天聾地啞的……”
成雪融穿著農(nóng)家布衣,把一張白生生的小臉抹得又黑又粗,拉著靦腆不敢抬頭看人的弟弟十五,在大街上打聽她同姓的族親。
八卦是人類的本性,不但有本地居民,就連逃亡、避難的流民也都停了,很快就在成雪融三人周圍聚了一堆人。
這一堆人中,有幾雙眼睛特別亮,但卻并沒上前,反而悄悄地站到了人群的外圍去。
正是陶氏母女、戴氏父子、及丫鬟三人。
人群中已經(jīng)有人站出來了,斬釘截鐵的語氣說:“我知道了,你要找的就是那個劉老漢了,有姓無名的?!?p> 這打聽,好容易啊。
成雪融和百姓、流民們一起望過去。
然后,就有很多聲音陸續(xù)響起,七嘴八舌介紹起了劉老漢一家的情況。
“嘿嘿,說起北巖胡同那個劉老漢啊,也是夠可憐的,往上數(shù)八代,祖宗們個個不是聾就是啞,還有的又聾又啞,真晦氣!”
“哪里晦氣,老劉家那個家主不是從沒嫌棄過他們嗎?一家子吃穿用住全包了,一個月還給半吊錢,攢下來能頂上地主了?!?p> “也是,尤其是那劉老漢還有個兒子,叫噀玉的,不但能說會道的,還長得很俊。”
“后來還討了個俏媳婦兒,跟著在辛園里打掃庭院,沒多久就懷上身孕了,肚子尖尖的,得是個大胖孫子!”
“唉,就是可惜了,老劉家啊就沒那個命,這眼看著好起來了,誰知道一夜之間就都死了呢?!?p> “怕是跟著那戶仡濮族辛姓家主跟久了,染上他們的霉運了。你們沒聽說嗎,就是從辛園里開始的,先是十二歲的小姐失蹤,然后那老爺、少爺、少奶奶、小少爺,一夜之間全死光了!”
“聽說了聽說了,辛園死絕的第二天,劉老漢一家就遭殃了呀!”
“唉,這算一算,都六年了……”
陶氏、戴氏一行聽得目瞪口呆。
怎么和十九年前所發(fā)生的事實不一樣?
成雪融也聽得目瞪口呆。
這,這這這,這不是她被周莫軟禁著的時候,通過烏伽什的蛇傳信給喬佚,叫喬佚想辦法在望高縣散布的有關(guān)她“身世”的信息嗎?
難道她千辛萬苦、喬裝打扮地到望高縣來,就打聽到這么一些由她瞎編的故事?
這些鄉(xiāng)親,是族長大人安排的托兒吧?
“不是、不是,各位鄉(xiāng)親,你們是不是搞錯了?六年?怎么會才六年呢?我爹說過,劉老漢輩分小歲數(shù)大,他年紀(jì)夠給我們姐弟倆當(dāng)爺爺了,他孫兒大概才跟我們差不多年紀(jì)。”
眾鄉(xiāng)親們閉口不言,都看著成雪融。
成雪融狠狠心,決定再透露一個大消息。
“我記得很清楚,我娘懷著我弟弟時,好像傳來消息說劉老漢家要添丁了,但不久又說劉老漢的兒子不大好,像是生了什么病,之后我們兩家就失去聯(lián)系了。”
“我弟弟今年剛滿十八,劉老漢的孫兒該也有十八九歲才對。你們說的那一戶倒霉人家,絕對不是我們姐弟要找的親戚?!?p> 眾托兒面面相覷。
忽然,其中一個抽旱煙的小老頭沉沉開口了,“大姑娘,我們沒騙你,你要找的親戚,真就叫劉老漢。你啊,來晚了,劉老漢一家真的死絕了?!?p> “不,不可能!”成雪融這才擺出一早就準(zhǔn)備好的驚訝、悲痛表情。
“真的,十九年前,劉老漢家走了霉運。先是他兒子噀玉病死了,然后劉老漢失蹤了,他老伴兒、他兒媳婦都被人殺了,連春草生下的那個棺材子,后來也都……唉!”
“棺材子?”成雪融驚呼。
民間會將母體死亡后誕下的嬰兒稱為棺材子,這說明,春草當(dāng)時真的生下了胎兒。
可原來,她生的是個兒子,不是女兒嗎?
“嚴(yán)格來說,是棺材囡。”小老頭抽了口旱煙,半瞇著眼,適時地解答了成雪融的疑問,“劉老漢斷后了啊,春草拼死生下來的竟然是個女娃……”
“那女娃呢?既然有親,還一樣的都是可憐人,該把她找出來認(rèn)認(rèn)親,以后常來往、多扶持,才是?!?p> “是這個理,是這個理?!?p> 小老頭把旱煙槍倒扣著,在地上磕了磕,磕出煙斗里的煙灰后,他嘆了口氣。
“你們有心,劉老漢也欣慰了。是劉老漢沒福氣,劉老漢那個啞巴孫女啊,這家一口粥水那家一口奶的,養(yǎng)到第二年三月,剛會翻身的時候,讓山上的老虎狗給叼走了?!?p> “叼、叼走了?”
成雪融繼續(xù)保持驚訝。
心想,果然啊,所以信息都對上了。
啞巴,次年三月,失蹤。
她是被在鎏京產(chǎn)女、而后逃離回鄉(xiāng)的辛貴妃給抱到竹桐山去當(dāng)啞巴族女了。
“那,你們剛才說的辛園呢?那些是真的假的?”
這幫托兒又一次面面相覷。
那小老頭反問:“大姑娘,你不是來找劉老漢的嗎?知道了、找到了就算了,問辛園做什么?”
成雪融忽然昂首挺胸,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質(zhì)問眾人:“我親戚一家是不是真讓那姓辛的仡濮族人給害了的?要真的是被那異族人害死的,我得去找他們要個說法啊,是不是?”
小老頭這才笑了,雖然突兀,但確實帶有幾分放松,問成雪融,“大姑娘唉,你年紀(jì)不大,咋地氣性這么大呢?”
成雪融哼一聲,拉著弟弟和仆人就要走。
“你們不肯說,那我就自己去問!北巖胡同是吧,辛園是吧,我自己找去!”
“唉,大姑娘別去,別去啊。辛園那地兒邪門得很,你們別去,昨天有伙人高來高去地闖了,也沒討著好。”
小老頭嘴里的“有伙人”,自然就是眼前這雙姐弟兼老仆。
但小老頭沒看破,成雪融也沒說破,冷哼著,拉著弟弟堅持要走。
“唉,我也不瞞你們,其實辛園啊,也沒人了?!?p> 成雪融這才頓步。
“辛園里原本只住著一位小姐,后來招了個夫婿。喲,不得了,那氣派……嘖嘖,肯定是個大人物?!?p> 成雪融心想,那當(dāng)然了,那可是我父皇,堂堂一國帝王,天底下最大最大的人物了。
她暗暗得意,隱在她身后重重百姓中的陶氏、戴氏等人眸色也各有異。
那大人物,就是成淮帝。
成淮帝的龍威他們都還記得,尤其是戴充、戴啟展,幾乎死在成淮帝手里,最終成淮帝又被他們給殺了,他們是又怕又心虛。
“那一對夫妻啊,神秘,叫人看不透?!?p> “尤其是辛園那位小姐,也不知是從哪來的,一來就買下院子,起了個名兒叫辛園,身邊也沒人貼身伺候,只有一個小娘子,偶爾送些食材過去,但院子里卻總是干干凈凈的,可神奇了?!?p> 在聽烏伽什說過金蠶蠱之后,成雪融已經(jīng)不會覺得驚奇了。
能保持院子干干凈凈的,那不就是她母妃養(yǎng)了金蠶蠱嘛。
她倒是對那個伺候過她母妃的小娘子很感興趣。
“那個小娘子就是我家親戚了,叫春草的?”
“不是。春草是那小姐招了婿、做了夫人之后才請來管著廚房院舍的,那個小娘子……誰也不知道那個小娘子是打哪兒來的,只知道她隔個一天兩天的就會出現(xiàn)在辛園里,有一次恍惚聽到辛園那位小姐喊她,好像是喊的阿軟還是阿婉,聽不大清,直到那辛小姐變成了辛夫人,那小娘子才再沒出現(xiàn)過?!?p> 阿阮!
前日闖了辛園心虛著、一直低著頭不敢看人的烏伽什猛然抬眸。
他說,阿阮。
難道是他娘,阮嬤嬤?
烏伽什澄凈雙眼中有驚有喜更有不可置信,看向成雪融,還未開口,就讓成雪融給拽住。
成雪融拍拍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多問,烏伽什會意,又低下頭了。
“當(dāng)年小老兒可看不起辛園里那位小姐了,可現(xiàn)在再想想,倒覺得像她那樣的也不賴,活得自由自在,也是快樂。”
這可是關(guān)于她母妃的“第一手資料”?。?p> 成雪融內(nèi)心激動極了,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問:“哦,怎么個不賴法?”
“不說了嘛,自在啊。在街上看到個俊后生,心里歡喜了,就上去搭話,也不避諱,當(dāng)天就把人請到辛園去小住。別說三媒六聘了,連張婚書都沒有,就又是雇下人、又是買家具的,跟人過起了小夫妻的日子。”
“那俊后生也是有趣,不但沒說是娶是納的問題,住了一段時間,竟說要回家去。那辛小姐……哦,那時候春草已經(jīng)在辛園里幫工了,春草喊她夫人?!?p> “那辛夫人也沒攔著,就叫了春草去請媒婆,說是要招婿,把那俊后生急的喲,火急火燎地拉著她在辛園里就拜了天地?!?p> 小老頭說著搖頭失笑,“這一對夫妻啊,真有意思?!?p> 是有意思,這一段往事,她聽她父皇說起過。
她問:“那后來呢,辛園發(fā)生了什么事?”
“后來啊……”小老頭瞇眼望著天際,慢吞吞抽了口旱煙,神情悵然。
“后來,辛園就沒人了。先是那辛夫人招的夫婿離開了,不久那夫人也走了……再不久劉老漢家的噀玉就病了,之后……”
年邁的老人遍歷世事,在瑟瑟秋風(fēng)中說起過去的悲歡離合,總是格外有感觸,他一再地嘆氣。
“劉老漢一家絕后了,辛園那對夫妻也沒見回來過,都快二十年了,說不定啊都讓牛頭馬面給約去咯……”
后邊,就再問不出什么了,成雪融一手拉著弟弟、一手拉著老仆,黯然失神走出了望高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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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跟上去!”
百里云帆拉著她娘的手,眼神焦急看著成雪融等人離開的方向。
“她就是成雪融!我要殺了她!”
跟百里云帆一樣心急的還有戴啟展,他拉著他爹的袖子低吼:“看到了嗎?那就是斷了我手筋腳筋的兇手!你去,去把她殺了,把她五馬分尸,把她凌遲處死!”
戴充安撫著戴啟展。
陶新月也將女兒攔住。
“她是成雪融,沒錯,但她并不是一個人。如我猜的不錯,她身邊那兩個,一個是喬佚,一個是跟在她身邊保護(hù)她的那個小祭司。”
“是喬、喬佚……”
說到喬佚,幾人心思各異。
同為百里堡的人,喬佚的武功有多高,他們知道。
既然有喬佚在,那他們就殺不了成雪融了。
“別靠太近?!辈赊?、采蘋甚至這樣提醒幾位主子,“喬佚內(nèi)力深厚,耳力極好,跟得太近,容易被發(fā)現(xiàn)?!?p> 他們眼睜睜看著前方三個身影隱入了密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