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棠知醒來時,傅梨骼卻沒有在他身邊,只聽既明跟他道:“周赫走火入魔,死了?!?p> 解棠知卻是不聽他說:“阿姐呢?”
“周小姐重傷,方才醒來。”既明不答,自顧自的說著。
“阿姐呢?”
“夢織不見了,阿蟬在找她?!?p> “阿姐呢?”
“蠱夢未散,夢織應(yīng)是藏起來了。”
解棠知一把抓起枕頭就朝既明砸去,幾乎是歇斯底里的在問他:“阿姐呢?!”
既明連忙跪下,哀道:“少爺,您就放過老板娘吧。”
只要一閉眼,就是一片血色。
老板娘啊,自小那么要強的一個人,怎就活成這副樣子了呢?
若是真要選擇,既明寧愿老板娘無血無肉,而不是現(xiàn)在這副,似哀非哀的漂泊無助。
“那么誰又會放過我呢?!”解棠知嘶吼道,從床上摔落下來,光著腳丫徑直朝著門外跑去。
是傅梨骼非要收養(yǎng)她的,如今就算是她后悔,也不可以一聲不吭地拋棄他。
傅梨骼,能要了他的命啊。
“糖葫蘆——糖葫蘆——冰糖葫蘆誒——”
“花糕——花糕誒——”
“插茱萸——免費插茱萸誒——”
傅梨骼怔怔地行走在蜀澤街道上,望著人聲鼎沸、川流不息的鬧市,仿佛又回到了剛來蜀澤的那天。
夢織說,這是她留給她的最后一場蠱夢。
“傅梨骼,你再好好想想吧,自已到底忘掉了什么。”夢織看向她的眼里,皆是憐憫。
傅梨骼緩緩取下發(fā)間的珠釵,怔怔出神。
殺過人,被洗盡鮮血的珠釵,為什么她就舍不得丟掉呢?
——阿梨,阿梨,你怎么又睡著了?
腦海里一直有著聲音在回響,可任由傅梨骼受蝕骨噬心之痛,也仍然想不起任何東西。
她幾乎可以想象,那個柔聲喚著她的女子,該有多溫柔。
可是,想不起來了。
一切都想不起。
不是因為無情毒,好似是另外一種未知的毒。
那個毒,讓她忘記了很重要的人。
——阿梨,這副珠釵我送予你,你插在發(fā)間,若有人敢傷你,便以它為刃,保護好自已。
——阿梨,跟我學(xué)武罷?
你是誰?
腦海里的聲音并未回答她,只是堅持地喚著她,一聲又一聲,溫柔似水。
比起其他人喊起來,要好聽溫柔多了。
可是,她想不起。
“呔!咿呀——呀呀呀——”
“你是——何——人?!”
“我是——閻王底下——收你命滴——呀呀呀——”
砰砰砰,一陣刀槍對打后,便是舞龍吐火,各種器樂聲。
傅梨骼默默地望著戲臺上唱戲的戲子,不知怎的,總覺著身側(cè)少了一人。
好似很多年前,有人陪著她看。
傅梨骼一時不覺,與迎面而來的人撞上。
傅梨骼循聲望去,只見與她相撞的丱發(fā)女孩跌坐在地上,她俯身去扶她,輕聲道歉。
女孩低頭不語,有些害怕地退了退。
傅梨骼輕輕松開她,幫她撿著摔在地上的東西。
女孩咬了咬唇,想了想還是走上前兩人一起撿。
“謝謝?!备道骥垒p道,卻在瞥到她臉上爬滿的血色紋路時,略微一怔。
女孩察覺到她的目光,似想起什么,急忙將脖子上的衣裳拉上了點,遮住自已的臉,略帶哭腔地道:“對不起……”
而后便是捧著自已的東西,慌慌張張地繞開傅梨骼跑掉,遺落了滿地的茱萸子。
傅梨骼本想叫住那女童,卻是突然怔住,不發(fā)一言。
只見長大的阿茱緩步走來。
而剛剛那個小女孩,也是阿茱。
不同的是,小姑娘年紀(jì)要比少女阿茱還要小些,臉上也爬滿了嚇人的血紋,而長大了的少女阿茱和此時的阿茱,臉上干干凈凈,生的分外好看。
“抱歉,嚇著你了。”阿茱歉意道。
傅梨骼卻問她:“現(xiàn)在是楚涼多少年?”
阿茱回道:“阿織姑娘的蠱夢里沒有歲月,有的,只是她織給你看的夢?!?p> “可能下一刻,便是五年、十年之景。”
像是為了驗證阿茱的話,四周的一切皆是飛快地流逝著,轉(zhuǎn)眼間,風(fēng)雨欲來。
“阿織姑娘的夢,果然不可小覷?!备道骥擂D(zhuǎn)身離去。
阿茱望著傅梨骼離去的背影,莞爾低喃:“是啊,都讓我以為,還活在過去?!?p> 解棠知跑出來后,也不顧街上的行人只是夢織的蠱象之景,他像是在祈求什么一般,緊緊地抓著從他身邊走過的人,嘴里囔囔著不斷問道:“請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人……”
“她比我高出半個多頭,著月裳,長得很好看……是個外鄉(xiāng)人……”
“她是我阿姐……她不小心,把我弄丟了……”
他不斷問著路上行人,仿若不知累一般,可他卻早已口干舌燥,快要發(fā)不出聲來。
他又似水中奮力向上爬的人,緊緊抓著一塊浮木,讓自已不會立即奔潰。
他拉住那些人,又不得不放開,然后繼續(xù)去拉下一個人,似乎這樣就能找到那人。
……
傅梨骼提步走向那顏無玉,離得近了便見他的面前擺著書箱,上覆一塊小木板,擺放著樣式不一的精致糕點。
他薄唇輕言,溫和似水潺潺:“這位姑娘,可要嘗嘗小生的花糕?”
傅梨骼聞著他身上的淺淺藥香,只覺鉆心般的疼痛緩了下來,淡淡地瞥向他賣的糕點,模樣精致香味清涼,倒是引人饞的很。
“你怎么來了?”傅梨骼輕問。
他眸光流轉(zhuǎn),眉梢似水柔情,溫潤如水中公子:“我若不來,我的病人都要死了?!?p> 見傅梨骼不理會,顏無玉也不在意,遞來一個模樣精致的小糕點,溫聲道:“人生百態(tài)、生老病死、酸甜苦辣咸,我這一味花糕也是藥糕,名喚‘人生’?!?p> 傅梨骼低聲輕喃:“人生……”
顏無玉輕輕笑出聲,眉眼間像是攏了一城煙雨,薄涼又溫和:“人生酸苦融為一味,湊成一夜醉夢,想來姑娘會喜歡的?!?p> 傅梨骼定定地瞧著他,恍惚中竟已接過糕點,聞著糕點上的清香似花似草,還真是沁人的緊。
傅梨骼輕輕咬下一口糕點,一時之間,酸甜苦辣咸盡數(shù)溢滿口腔,雖是怪味的很,但后又甜香淳淳久久不散,到真像美酒醉人。
心下驚嘆,顏無玉竟真將這五種味融于一起,品出一道人生百態(tài)之感。
“你怎知,我無情毒復(fù)發(fā)?”
顏無玉輕嘆道:“那串避毒的鏈子,是我給你的啊,哪知,你給了解棠知?!?p> 傅梨骼微微蹙眉,有些迷惑。
“看來你忘了很多事情?!鳖仧o玉將糕點裝于書箱,用木板蓋住,而后撿起書箱旁的竹骨紅面?zhèn)?,遞給傅梨骼,“快下雨了,拿把傘罷?!?p> “顏大夫,我是誰?”
“傅梨骼?!?p> 傅梨骼慘然笑道:“可為何,我記不起關(guān)于傅梨骼的一切?我真的是她嗎?”
無情毒發(fā)作前的最后一引,自我猜測。
當(dāng)真相大白之時,便是毒發(fā)之日。
活不過五年。
顏無玉斂眸嘆道:“傅姑娘,你的心亂了啊?!?p> 傅梨骼抱著傘別了顏無玉后,便漫無目的地游走在街頭,怎般也理不清腦中的事。
自潘卻畫與周赫的事后,她的心的確亂了,尤其是看向解棠知時,她總覺著那雙眸子像極了誰,可她想不起只能徒增煩惱。
她也想過冷漠他,可終是無能無力。
她憐惜阿棠。
傅梨骼攏緊了身上的披風(fēng),寒毒讓她現(xiàn)在怕極了冷,哪怕身處七月暑天,她也像是身處寒冬。
寒毒之毒不難解,可與無情交合之后,無人能解。
無情這毒本就講究無欲無情,再讓寒毒侵蝕心脈各處,無異于是無情的大補之物。
兩者為陰,擇一毒輔助另一毒,就成了混毒。
哪怕是顏無玉,在面對以無情為主的混毒時,他也無能為力。
倏然間,傅梨骼望見了小阿茱。
露出小半個爬滿了血色紋路的臉龐,怯怯地躲在一個茱萸攤主的背后,小手緊緊地拉著他的衣裳,驚奇地左顧右盼。
而茱萸攤主似有所感,也不回頭,只伸出一只手將她的頭按了回去,他嘴唇張合著,似是在說讓她躲好。
是了,臉生血紋,定然要藏起來。傅梨骼這般想。
好似她的記憶里,有著一個被世人喚作小怪物的孩子,卻是想不起那人是誰。
傅梨骼默默地望著,只見茱萸攤主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替小阿茱戴上了面紗,低聲數(shù)落著什么。
可小阿茱卻望著他癡癡笑著,眉眼彎成了月牙。
而茱萸攤主也無法,只得摸了摸她的頭,又替她戴上一個小小的斗笠。
傅梨骼忽然聽見耳邊響起一聲輕嘆,側(cè)首瞧過去時,阿茱朝著她走進了些。
阿茱似乎一直沒有離開,只是跟在傅梨骼的身后。
“那是葉心,我的愛人。”她聽見阿茱惻然道,嗓音里有些哽咽。
望著不惑之年的葉心,和只有十歲的小阿茱,傅梨骼終是什么也沒說出口。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阿茱慘然一笑,哽咽道,“葉心死的時候,我才二八……我才長成大姑娘,他就走了……”
“我怎么甘心……怎么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