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秀清彎腰低頭，在馬身前左右看了幾看，將趙杉滑脫出來的腳重新放到馬蹬里，說：“這是匹千里追風(fēng)馬，不比一般的馬。驟然換了你這么個溫順的主人，自然不適應(yīng)。你要馴服它的性子，必是得一招制勝?！?p> 把馬鞭遞給她，又說：“你先用力夾馬，再用鞭子抽它。等到這馬氣性上來飛跑起來時，只把腳下蹬實踩穩(wěn)了，用力穩(wěn)穩(wěn)地向上提起韁繩，勒住馬頭就好。經(jīng)此一番，往后，它就會聽你的話了?！?p> 趙杉將信將疑地按照他說的步驟做。因剛受過驚，她下手自是輕的。卻不想兩鞭下去，那馬“哦哦”的叫了起來。趙杉趴伏在馬背上，只覺心驚肉跳，沖楊秀清叫道：“不行不行，這馬又要使性發(fā)狂了。我可不敢再騎了，不騎了。”
“它叫它的，你騎你的。人還叫個牲畜給嚇怕了?！睏钚闱逍φZ間，邁腿上馬，一手抓住韁繩，一手扯了趙杉手里的鞭子，先狠夾了兩下馬肚，又在馬臀上很抽兩鞭。
那馬甩了兩下尾巴，長嘶一聲，撒開四蹄，箭一般飛馳而去，直奔向懸崖邊上。趙杉嚇得全身打顫丟魄失魂，惶然失措。
楊秀清把韁繩往她手里一送，道：“抓緊抓牢，用力往上提?！?p> 趙杉接繩在手，眼見馬的前蹄已到崖邊上，咬牙拼力往上一提。
那馬發(fā)出連聲嘶鳴，高抬前蹄，猛地落下，在地上重重地砸出了兩個坑。
趙杉被慣性沖擊地連連后仰，正好被楊秀清恰好松開的雙臂抱個滿懷。登時滿面羞紅，把身體往前一傾，顫聲斥道：“你就是這樣教人騎馬的，還要命不要？”
“你這不是已經(jīng)會了嗎？”楊秀清松開手，跳下馬，說：“你不信，自己騎騎試試?！?p> 趙杉憋著氣紅著臉，用手提著韁繩，撥轉(zhuǎn)馬頭，見那馬果然溫順許多，乖乖地轉(zhuǎn)頭往回走。遂照楊秀清剛才教的，兩手抓牢韁繩，小腿膝蓋和大腿內(nèi)側(cè)同時用力夾馬，接著微抬上身，腰背前傾。那馬微抬前蹄，打了一聲響鼻，撒腿而去。
撲面的晚風(fēng)瞬間吹散了趙杉心里的氣惱，讓她大感暢快。一圈到頭，猶覺意興未盡，撥轉(zhuǎn)馬頭，又騎行了一圈。見楊秀清還在原地站著，便下了馬，牽馬走過去，道：“得秀哥提點，總算是摸著些道道了，想著再多練幾回就熟順了?！?p> 乏意上來，也不待楊秀清說話，便打著哈欠，將馬牽回廄里栓了?；匚菹戳税涯?，又洗過手腳，躺倒在床，竟是一覺到天明。
趙杉第二天早上起來，梳洗完了，便先去看馬。見林鳳祥提了桶水，正在給馬刷身洗背。
林鳳祥看到她，道：“我也不是喜歡占人便宜的人。那日你說不要，我才收了的?，F(xiàn)在你既然覺著可用，就還給你吧?！?p> 趙杉心疑是楊秀清將昨晚教她騎馬的事說知給了他，晚上再去騎練時，就有了些遲疑。
但到月上中天，還是忍不住開門出去。從馬廄牽馬出來，遠遠見有人站在月亮底下，正是楊秀清。趙杉停下腳，猶豫了好一陣，才走過去，說：“馬已經(jīng)會騎了，就不勞秀哥了。”
楊秀清將身子往后退了一退，擺擺手，道：“你初學(xué)乍練，一時未必騎得好。我給你在旁看著，痛痛快快騎一回?！?p> 趙杉道了聲謝，上了馬，先攏著韁繩，緩緩的騎行一圈，見那馬果已是對她服服帖帖，便就撒開韁繩，任馬圍著山谷歡跑馳奔。跑過兩圈，覺著累了，就將馬栓了，坐在新砍的原木上歇息。
楊秀清在她身側(cè)的一塊石頭上坐了，說：“馬與人相處的時間長了，也會通人情人氣的。這馬不過兩天就被你馴化的如此乖順，再不過了許久，必會全心全意聽命于你這個新主人的?！?p> “我又沒想過當(dāng)它的主人，只是偶爾騎一騎解解悶?！壁w杉用手攏了攏鬢角的亂發(fā)，說。
“艇匪的快刀，扈二姐的飛鏢，老鴇的利嘴，地主的腰包?！睏钚闱逡桓熘种福溃骸八瓢⒚眠@般會解悶的，普天下的男子也沒幾個?！?p> “他倒是會編排人?！壁w杉瞅了楊秀清一眼，又迅速將目光移開，起身笑道：“哪能跟秀哥這種久歷江湖的老手可比，都是些哄小孩的事罷了?！闭f完，打著哈欠，說聲“累了”，解了馬，徑自回去了。
次日午后，趙杉照例去給楊秀清讀書念文，念的是《莊子?秋水篇》，念完一頁，又去箱子里翻找另一頁。
“你來這么久，吃住還覺得習(xí)慣嗎？”楊秀清問。
趙杉隨手翻著書稿，應(yīng)道：“開始不太習(xí)慣，現(xiàn)在好些了?！?p> “那我就讓人去把你阿媽接來，你們就在這里定居下來，如何？”
趙杉錯愕地看著他，堅決地搖搖頭：“我們姐妹原是為來避禍的，從來沒有長居的打算。等阿雨回來，我們就走?！?p> “你現(xiàn)在不但是王家的眼中釘，那李維方、周扒皮也出了懸賞告示，要抓拿你。你們孤女寡母的無依無靠，難免要受他們的威迫欺凌。不如留下來讓我照顧你們吧?！睏钚闱迤鹕砩焓稚锨?，趙杉像是敏捷的小鹿一般，一步跳開了。
楊秀清詫異的目光看著她，問：“你不喜歡我…這里嗎？”
“我從未想過那個。等阿雨回來，我們就回家去?！壁w杉不假思索地甩出幾句話，抬腳就走。
她跑出去，站到太陽底下，仰頭看著隨風(fēng)飄散的云彩，自語道：“他怎么就會認為我喜歡他這里呢，真是凡驕傲者必自戀?！庇植恢挥X走去馬棚里，拍拍那匹馬說：“你從前的主人，是不是也一樣？”那馬眨眨眼，張了張鼻孔。
趙杉笑了，又說了兩個字“自戀”。
趙杉笑這“自戀”，是因為她只把那“自戀”之人行的表白之舉當(dāng)做彼的作弄玩笑。而當(dāng)那日夜里，她再要去做騎練時，推開門的剎那，看見站在月影地下的人影，心卻就“砰砰砰”的跳了。
她如同見了鬼一般，用力將門“啪”的關(guān)上，又一口將屋里點著的油燈吹滅。用這再直接不過的方式拒絕之后，她猶覺不夠決絕，連每日的讀書念文也不再去。
楊秀清當(dāng)是明白感知了她的態(tài)度，也未再作糾纏。只是每有書信傳來，照舊會叫了她去參閱讀念執(zhí)筆回復(fù)。全程也都只是言說公事，再沒有一句涉及私情的話。
趙杉見了，方收起了心里的忐忑。
“像他那般驕傲的人怎么會熱臉貼人冷屁股呢。”她如是而想，沒過幾日，便照常在夜里去廄里牽了馬來做騎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