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又是大半個月過去,去廣東接人的蕭朝貴與“二嬌”他們回來了。
幾個人算是超額完成了任務(wù),不但請回了洪秀全,還接來了他的老父妻兒。因洪秀全要去金田看望傷臥在床的馮云山,蕭朝貴跟“二嬌”等直接把他們送去了金田,聞知山中巨變,未做停留,急匆匆回了平隘。
蕭朝貴、楊水嬌、黃雨嬌三人都是教會中的活躍人物,與各自的親友見了,敘完了別離思念之情,就必然把話題全部轉(zhuǎn)移到剛經(jīng)歷的血火危局上。
因在“跳崖求生”及“天父駕臨”中的“卓然”表現(xiàn),趙杉免不得又當(dāng)了一回“焦點(diǎn)人物”,被蕭朝貴那雙透著十二分驚奇的大黑眼珠像是看外星人般盯視著。
因有了許多次“禍從口出”的經(jīng)驗(yàn),她一直做沉默狀的傾聽者,只在“二嬌”頻眨杏眼,用求證般的語氣問她話時,才點(diǎn)點(diǎn)頭以作回應(yīng)罷了。
趙杉跟“二嬌”回到房中,少不得聽她們聽她們一聲接一聲的不忿跟嘆惜。嘆惜因她們不在,奸邪的張家祥等才會如此猖狂。尤其是黃雨嬌,把一柄長劍舞的呼呼生風(fēng),聲稱要讓仇敵們血債血償。
趙杉見她雖比之前黑了也瘦了些,骨子里的率直沖勁是一點(diǎn)沒變,就知她們這一路上,撥動神經(jīng)的奇聞異事是沒少見。
果然,黃雨嬌劍舞完了,便打開了話匣子,那話匣子一開,就沒有停下的意思。什么打擂臺、救孤女、砸黑店等等,全是拔刀相助的義舉。
楊水嬌也在一邊幫腔。兩人說的興起,笑一陣罵一陣,說到不一致處,就扯著嗓子大喊相爭。
趙杉少不得出面做和事佬。她一向?qū)b客之行不怎么感冒,聽她們的敘述中多有迥異之處,就知那些義舉里頭有不少是摻了水分的。卻也不好抹殺她們的仗劍行俠的積極性,就一手一個拍著她們的肩頭,笑著勸道:“我的俠女妹妹們,都養(yǎng)精蓄銳,早些睡了吧。天下還有那么多受欺壓的老弱婦孺等著你們?nèi)フ饶?。?p> “二嬌”方才各自丟開手,連聲喊著累,撲到床上蒙頭睡了。
與石達(dá)開的疑伢、蕭朝貴等的驚奇不同,洪秀全聽完了“天父下凡”之事,并沒有流露絲毫疑伢不滿隱憂等“不良表情”,而是鄭重虔誠地跪倒對天一拜,大贊了一番“天父”的神威,立時承認(rèn)了楊秀清作為“天父代言人”的身份。并在眾教徒前鄭重宣告,楊秀清跟他一樣,都是“天父”最信任器重的兒子,是“天父”為助他除妖扶正親派“下凡”的最親密伙伴。
此宣告一出,果是多方面的皆大歡喜。又有不少教徒引著親友來入了會,洪、楊二人常執(zhí)手相攜一塊為他們洗禮。
趙杉見兩人舉手投足間,竟確實(shí)展露出了比之前更濃厚的兄弟情誼。不禁在心中感嘆:”非常之人到底是行非常之舉?!毕氲絻扇俗詈蟮摹皻v史結(jié)局“,又不免唏噓:“若然長久似今日這般休戚與共,又怎會生那鬩墻之禍,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這場自馮云山入獄始,持續(xù)一個月的拜上帝會的危機(jī)就此解除,正是教中諸人人心振奮個個歡欣之時。唯有趙杉的危機(jī)感難以解除。因她從洪、楊、韋、石等人對她的態(tài)度跟眼神中,看出了微妙且明顯的變化。
之前,她與黃雨嬌做過那許多出格的事,尚可以理解成年少不羈恣意任性。況這里的女子性情多豪爽率直,她們的舉止也還不算太另類??蛇@次在跪迎“天父”的事件中,她那近乎卡著點(diǎn)的不早不晚正正好的一跪,則完全像是個懷揣野心的投機(jī)者之作為了。
而這種作為在洪秀全等眼毒心重的梟雄人物那里,怕就有更不一般的解讀。
趙杉深懼著被他們當(dāng)成潛在的競爭對手來對待,所以,就在人前表現(xiàn)出的愈發(fā)低眉順眼,好似在一幕眾星云集的大戲中,那最不起眼的“醬油路人甲”。
她的這種異常低調(diào),所換來的平靜安穩(wěn)并沒有維持多久。洪秀全上山的次日,她就被叫去議事。
趙杉心懷惴惴而往,走至議事廳的窗前時,聽到洪、楊等人的說話聲,腳步不由就慢了下來。
但聽楊秀清道:“這事小弟做不得她的主,還是二兄親自跟她說吧。”便就知道定有與她相干的非常之事。
趙杉硬著頭皮入得門去,見洪秀清居中而坐,楊秀清與韋昌輝分坐兩側(cè)。
洪秀清指著門側(cè)的小凳,讓她坐下,說:“聽聞阿妹家中只有一個孀居的阿媽,再無親眷。你們姐妹都在這里,她獨(dú)自在家,不會受人欺凌嗎?”
趙杉垂著頭,不大的聲音道:“阿雨回來了。我們準(zhǔn)備明后天就下山回家去?!?p> 洪秀全像是初見般將她端詳著,道:“有了這數(shù)次積怨,照照黃作新‘烙鐵頭’叔侄的陰毒手段,怎么會讓你們清靜度日。當(dāng)做長久打算才好。我這里現(xiàn)在倒有件事偏勞阿妹。家父寓居在金田韋正弟家中,身上有些不適,需要一個穩(wěn)妥的人照料?!闭f著,看看楊秀清,“聽說前些時,清胞有恙,便是皆賴阿妹照護(hù)。阿妹可愿再受些辛苦嗎?”
趙杉被問得有些愣怔,稍稍緩了下神,站起身婉言辭道:“看護(hù)老人最需要的是耐心細(xì)致,還要精通醫(yī)術(shù)醫(yī)理的人才好。似小妹這般性急氣躁手拙嘴笨,又對醫(yī)理醫(yī)術(shù)一無所知,怕是難承重任?!?p> 洪秀全擺擺手,道:“也不需要你做甚么,只每日陪他老人家聊天解悶,把你所經(jīng)所聞的逸聞趣事說些給他聽就是了?!?p> 見趙杉猶疑不應(yīng),韋昌輝笑著幫腔道:“住處都已經(jīng)給你安排好了。今日就可隨我下山去。等過些時日,著人來接阿雨,再接了阿媽去。你們母女就能團(tuán)圓在一處了?!?p> 趙杉被他們兩下拿言語挾持住,一時訥訥無言,低頭思量:“同時招惹到了王作新、李維方、周扒皮這三個心狠手毒的土豪惡霸,若再回去時,這三家是斷不會再讓她們母女有安穩(wěn)日子過。而洪秀全受楊、韋等人擁戴,已正位教主,如何能違拗他的吩咐?!币簿椭荒茳c(diǎn)頭應(yīng)允了。
趙杉回屋回去把要去金田的事向黃雨嬌說明。黃雨嬌向來做事不過大腦,又早厭煩了山上的清苦日子。一聽說去金田韋家,哪有不應(yīng)的。
趙杉收拾行囊,將會中的機(jī)密書冊信件分揀整理好了,連帶那本還沒看過一眼的歷法冊子拿去還給楊秀清。
正巧楊秀清忙著陪洪秀清給新入教的教徒做洗禮,抽不開身見她,就把東西交給蕭朝貴代收。蕭朝貴陰著一張臉,說了些半陰不陽連諷帶譏的話。
趙杉也無心與他計較,只裝作不懂。臨行前,又特意叮囑了黃雨嬌些話,就隨韋昌輝下山,往金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