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杉由兩個伴娘扶去新房,開始新婚夜的第一個儀式——坐福。
所謂坐福,就是坐床。關于這床如何坐,坐多長時間,賴氏在前一天曾專門給趙杉做過交代。
趙杉開始時,也確照她的交代而行,只是大半日不曾喝水進食,頭上戴的那頂冠子又實在壓得慌,只坐了下片刻,便就耐將不住,下床掀了簾走了出來。
外間屋的桌上擺著一套紅釉團花的細瓷茶壺杯盞,還擺著花生、板栗、桂圓、紅棗四色干果,以及桂花糕、杏仁糕、山藥糕、紫薯糕四盤糕點。
趙杉饑渴難耐,但見了那些吃的,如何還顧得上其他。拉了把椅子桌前坐下,先倒了茶咕嘟嘟連喝了兩杯,便拿起糕點往嘴里塞。
新被指派來服侍的兩個婢女謝晚妹與林五娘見了,驚得連連來勸,說這茶果跟糕點是按婚俗特預備給新婚夫婦兩個一塊用的,她現(xiàn)在獨吃獨飲,是不吉利的。
“那么多舊婚俗都廢了,不差這一條。”趙杉不以為意地說,卻在心里苦笑強娶硬嫁不吉利是必然的,又豈在這一條小小的婚俗上。吃喝一陣,覺得冠上的珠釵左搖右擺,十分不便,就索性把冠子也摘了,放到桌上。
謝、林二人見了,更是駭?shù)妙拷Y舌。
趙杉對二人的表情視若無睹,笑瞇瞇地向剛成親回來的謝晚妹道:“你家鄉(xiāng)的婚俗也同這里的一般無二嗎?”
謝晚妹紅著臉道:“都差不多,就是坐福(坐床)的時間長一些,要從日中坐到深夜三更。”
那喚作林五娘的婢女性子與這寡言內向的謝晚妹不同,最是快言快語,笑著道:“坐福坐福嘛,坐的時間越久,日后的福氣越大。若是夫婦同坐,則意頭更好。不但祈得夫妻和順,還可佑得將來兒孫滿堂?!?p> 趙杉“哦”了一聲,將她打量著,笑道:“你這還沒出門子,就如此明白,將來輪到你自己時,拉你那新夫婿從拂曉坐到三更,不過三年五載必是兒女滿炕。”
“那我預祝姐姐心愿得成。”謝晚妹噗嗤一笑,林五娘羞得面頰緋紅,道:“我之前哪知道這些,也是昨晚聽那些幫忙鋪床的阿婆阿媽們說的?!?p> 趙杉粲然笑過一陣,就再不戲謔她們,只專心吃喝。連吃了八塊點心,兩把干果,喝光了一整壺茶,覺得飽了。便復回里間屋的床上坐著。
坐了不大會兒便開始發(fā)倦,開了床下的木箱,拿出一本《宋詞選》來看??戳藘身?,越發(fā)覺得困,就脫了鞋,倚在床尾的被子上,復捧了書來看。漸漸地眼皮發(fā)沉,瞧著書上的文字混成一片,再也克制不住困意。遂轉到床頭躺下,扯了一床被子蓋上,閉眼睡去。
謝晚妹、林五娘二人慌得進屋來叫,湊到近前,見她已是睡得熟了,因顧忌她的身份也不敢上前硬拉扯她,只屏氣斂聲地出來,把桌上的干果、糕點盤整理收拾好了,又提了開水來續(xù)上茶。就依舊站到外間屋門兩側,恭候蕭朝貴的到來。
趙杉正做著一個沉沉的夢,夢中影影綽綽地見一個高大健碩的身軀站在床前,含含糊糊的問聲是誰。潛意識里伸出手指摸索,觸到一件麻楞楞濕涼的東西,心頭一抖,立時驚醒。卻見蕭朝貴正立在床幃中解著馬褂的扣子,駭?shù)猛ι碜饋?,連聲呼喚謝、二人的名字。
“我打發(fā)她們回去自尋地方去睡了。”蕭朝貴道。
“你要干什么?忘了你那日許諾過的話了?”趙杉口中做著質問,心里卻只覺著怯怕。他們已經在眾人的見證下舉行了儀式,蕭朝貴要與她行那夫妻之實,她除了抵死反抗,也別無他法。
她急于尋找物件護身,伸手往枕頭下摸去。這是她長久以來養(yǎng)成的為應急救危的習慣——在枕下藏利刃防身。不想刀沒摸著,只摸出一把紅棗來,心中好不氣惱。見蕭朝貴不理會她的發(fā)問,這氣惱又轉化為激憤。登時便就粉面通紅,柳眉倒豎,鳳眼圓睜,目中噴火,紅唇發(fā)顫。一把抓起枕頭護在胸前,做出舍命保全清白的架勢。
蕭朝貴絲毫不理會她的激憤,將馬褂脫下,扔到地上。一步躍到床尾,舒長臂,伸大手,一把拖了兩床被子,攜在懷里,挑簾走出去,開了外屋門,大步走去東廂房,推門進去了。
趙杉聽到他出得屋外的腳步聲,始才慢慢放下心來,將枕頭放下,想到那嚇醒她的東西,四下一尋,見床沿邊上有一塊濕漉漉的青色頭巾,看著像是蕭朝貴在婚儀上戴的那塊,感到一陣莫名的別扭。用兩根手指將頭巾夾了,下得床去,扔到屋角盛放雜物的笸籮里。
她走去外間屋,站到門口,隱約見東廂房里燭火曈曈,就開了門瞧,才發(fā)覺外頭正淅淅瀝瀝的下著雨,抬頭看一眼灰蒙蒙的天,一滴冰涼雨珠恰好落在眼角,不覺心中黯然。
回身把屋門關嚴,用門閂栓了,又走到桌前,倒了杯茶喝下?;氐嚼镂?,把外面的大衣裳都脫了,洗去臉上的鉛粉胭脂。再坐于妝臺前,把發(fā)髻上的簪子拔了,轉一轉發(fā)硬的脖頸,又用木梳把頭發(fā)自額前一縷縷梳順了。適才的激憤怯怕終算完全平復下來,方才緩步上床,把紗帳掩了,蓋了被子睡下。
翌日卯時三刻,受命服侍趙杉起居的謝晚妹、林五娘兩人準時來到。
她們見屋門虛掩,喚了一聲,聽趙杉答了一句,二人始才推門進去。只見趙杉坐在里屋的妝臺前,正把一根根發(fā)簪插在盤起的發(fā)髻上。而床上的鋪蓋已疊得整整齊齊,放得妥妥帖貼。
趙杉成為人妻遇到的第一個難題就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用幾根發(fā)簪把一米長的頭發(fā)整整齊齊的“堆”在頭上。為此,她半個時辰前就已起床,把床鋪收拾好,就坐下來開始練習盤發(fā)。
對這項技術活,她顯然是生疏至極,一連盤了幾遍,都不成功。只以為是插戴不牢的緣故,這回索性將首飾盒里那十數(shù)根長短不一的發(fā)釵發(fā)簪都插戴發(fā)間,不想手一松,那發(fā)髻依舊登時散開,釵簪隨之嘩啦啦掉落一地。
趙杉無奈地嘆口氣,將發(fā)梳扔到桌上,謝、林二人趕緊上前撿拾釵簪。
趙杉見謝晚妹頭上的發(fā)髻梳得一絲不亂,對她道:“時候不早了,還是你幫我梳吧?!?p> 謝晚妹幫趙杉梳頭的功夫,林五娘便去前院伙房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