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一身灰衣的沈拂盤膝而坐,正在閉目養(yǎng)神,李珺取下頭上的包頭巾趴在窗沿,碧色的簾布被暖風卷起,露出里面白皙的小臉,一種小小的滿足和安逸,表露無遺。
“是你教那小兒的?”沈拂開口。
“恩?!毙∧樆仨?。
“什么時候?qū)W的?外公記得不曾教過你?。俊鄙蚍饕苫蟮貑?。
“珺兒看外公畫的圖,還有旁邊寫的字,自己想的。”李珺得意的很。
“哦?”沈拂饒有興趣:“外公畫的、寫的,你都看得懂?”
“外公要考珺兒嗎?”李珺笑道。
“好大的口氣!”沈拂審視她。
“其實珺兒也不是所有的都懂?!崩瞵B坦白。
還算老實,沈拂又笑:“哪些不懂?外公可以教你?!?p> “好,珺兒都記在那里的,外公下次可別推脫!”
“真是個小靈精!”沈拂搖搖頭。
這邊正說著,馬車慢慢減速。
簾外車夫提醒:“老爺,青龍鎮(zhèn)到了?!?p> “好?!鄙蚍髡f完掀開車簾,兩人二人依次下車。
“青龍江?”李珺向前方看去喃喃道。
這邊馬車絕塵離去,祖孫倆也信步往左,那里有一片碧江水,岸邊楊柳依依,繁花點點。
已是暮春時節(jié),湖面波光瀲滟,柳樹陰里,飛絮滿天。
“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沈拂還在江邊,李珺已經(jīng)不見蹤影,銀鈴般的笑聲在林中蕩漾。
寧國縣府衙內(nèi),薛縣丞正在抓耳撓腮。
青龍江道疏通工期還沒結(jié)束,民意已憤,好幾處村子里的農(nóng)戶聚眾,隱有罷工鬧事之勢。這邊又剛接到京里的快報,說要按期核查青龍江堤壩重修工程。
“大人,外面有人送了一樣東西指定要給您?”陳師爺在門外稟報。
薛縣丞一下跳起來:“什么人?”難道是京里來人了?
門已推開,露出陳師爺?shù)纳钌砻焙吐詭О参康男δ槪骸袄蠣敳槐伢@慌,是一個外鄉(xiāng)人,看著面生,像是個家仆,說是主家姓沈,手里拿一幅畫卷送來。”
“姓沈?”薛縣丞輕吟。
“大人可認識?”
薛縣丞搖搖頭,“沒聽說過。傳進來看看!”
很快,外面?zhèn)鬟M來一位中年男子,走路距步方形,行禮適宜有度。薛縣丞心中已經(jīng)高看了一分。
那男子也只道奉家主之命,帶書房內(nèi),只將手中畫卷呈上。
薛縣丞一看,驚喜之情溢于言表:“真是妙!真是妙??!”
又問:“你家老爺是何人?”
此人答道:“回大人,我家老爺并無官職,路經(jīng)此地而已。但是我家老爺交代了,這圖大人如果中意想要留下來,需付一千兩銀子的費用?!?p> “大膽刁民!”陳師爺罵道,“你們幾筆鬼畫符也想要獅子大開口?”
薛縣丞卻沒有發(fā)怒,奇怪地問:“你家老爺覺得我會出這筆錢?”
“老爺沒有說,但是老爺說這圖就是值一千兩的?!边@一番回答,讓薛縣丞和陳師爺不禁又認真的打量了一下這個跑腿的管家,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樣子,穿著簡樸,站的恰到好處,回話也是不多一句也不漏掉任何信息。
儼然是家教規(guī)矩很好的人家。
“哈哈哈哈,說的好,確實是值,來人帶他去領(lǐng)銀子!”薛縣丞竟然痛快地下令。
陳師爺驚得轉(zhuǎn)身勸道:“大人!三思??!就這樣一張破紙,還未實施,如何能肯定?”
那邊衙差已經(jīng)帶著男子下去。
薛縣丞并未搭話,再一次把圖紙鋪開,越看越興奮:“勻常,你看此圖做的甚精妙,在淺水、沼澤、江湖淤灘上圍堤筑圩,圍田于內(nèi),擋水于外;圍內(nèi)又開鑿溝渠,設(shè)置涵閘,使圩田可排可灌,不僅能解決水患,還能確保穩(wěn)產(chǎn)豐產(chǎn)。”
陳師爺順著薛縣丞的手細看圖文,遲疑道:“但是,青龍江里的淤泥還未清理好,已經(jīng)民生怨道,要是再添上這樣的工程何年何月才能完成?大人的任期眼看就滿,若不能完成任務(wù)已是罪過。欽差大人再查出其他錯處,大人考績不佳得不償失?。俊?p> 薛縣城抬手打斷他的話:“勻常,不要婦人之見,你我受圣人之訓,也是為了輔佐蒼生,吾只恨自己才疏學淺,能力淺薄,平時盡數(shù)樂在文學史詩之中,盡然沒有學到祖宗的精華,隨便一個尋常百姓都能對你我指點迷津,再不赴全力為百姓,如何對得起圣上賜我的這身官袍?!?p> “但是,這鄉(xiāng)野小民也太猖狂了,為國家獻計獻策是好,竟然索要那么多銀兩!”
“你錯了,本官不僅要給他銀兩,還要把他請來,趕緊著人尋訪這位沈先生,他能繪出此圖必定對青龍江治理有一番見識。如能招至麾下,豈不易哉!”薛縣丞看著圖頓時覺得一幅巨大的田產(chǎn)豐收,溝渠暢流的景象已然出現(xiàn)。
“既然大人這樣說,勻常明白了,這就去辦!”陳師爺憤憤地拂袖離去。
直到天色漸暗,府衙內(nèi)已經(jīng)上燈,角門燈籠映得一個身影閃進后院。
“師爺,已經(jīng)查到了。住在祜樂巷的客棧里,說是主仆三人,主家年紀約在五十左右,才到縣里兩天。看樣子不像是走親訪友、買賣經(jīng)商的,倒像是游山玩水的。這兩日據(jù)說去了青龍鎮(zhèn)還沒回來?!?p> 昏黃的油燈映襯著陳勻常暗沉的臉,他右手順著胡須上下捋動:“找人在客棧外盯著,不要驚動他們。”
“是。”黑影退下,除了燈芯噼叭炸了幾聲,屋子里又恢復(fù)了寧靜。
青龍鎮(zhèn)一家農(nóng)戶的小院內(nèi),頭戴草帽、身穿布衣的沈管家到掌燈時分才找到這里:“老爺,從府衙出來一直有人跟著小人,甩了幾條街也沒甩掉,小人就回客棧了,乘他們不注意,換了后廚送菜老漢的衣服才從后門出來?!?p> “你拿了人家的銀子,人家豈不要摸清首尾?!鄙蚍鞫自诘厣?,面前是樹枝勾勒出來的棋盤,石子代替的棋子,剛落了一子,另一邊李珺苦懊的皺起雙眉。
“老爺,那如果薛縣丞派人來請,您去嗎?”沈管家問。
“去與不去問題已經(jīng)不大,他們有圖即可?!鄙蚍鲾[擺手“你也累了,就在這里歇息吧?!?p> 沈管家點頭正準備退下。
沈拂又抬頭道:“明日你再去鎮(zhèn)上換一輛馬車,在日落前到文脊山下候著?!?p> “是。”
“外公為什么要換一家,盯著一家租用豈不省事?”李珺問。
“珺兒不知世道兇險,外公這么做總有用處?!鄙蚍餍Υ?。
“是因為今天有人跟著沈伯伯嗎?”
“算是吧?!鄙蚍饔致湎乱蛔樱瞵B被逼的無可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