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胡家人

　　我錯了。

　　事實證明，這能哭喊出聲的夢魘，它的可怕程度并沒有降低分毫。

　　甚至于，夢里出現(xiàn)了更可怕的東西——非紅。

　　他就袖著手立在昔言身旁，冷冷看著我被那三個蠻人折磨；一言不發(fā)，面沉如水，那神情一如我和昔言逃出皇宮那一夜，他選擇站在封疆身旁，似乎還染上了他的帝王臭氣。

　　昔言同非紅很親近，這是我剛剛獲悉的事，可，昔言是林夕的細(xì)作，后又背叛了林夕，這之后，他似乎又為封疆效力，可他又說過，他的臉便是被封疆所毀；顯然在這之后，他才選擇了我，雖不知為何他也恨我，但好歹，我們的聯(lián)盟還算穩(wěn)固，畢竟我與他之間，從沒真正想過要殺了對方。

　　夢魘里又是昔言給我送來傷藥，我照舊咬緊牙關(guān)不想示弱，可非紅的冷眼旁觀，叫我實在難以忍受，心里雖知道這是夢魘的老毛病，但那痛苦卻是分毫不減，終究我還是哭出了聲——我怕，我怕非紅原本也是昔言那樣的細(xì)作，輾轉(zhuǎn)多人才選擇了我；我更怕非紅現(xiàn)在仍是昔言那樣的細(xì)作，他是奉了某個主子的命令才與我虛與委蛇了這經(jīng)年。

　　可無論他是誰的人，封疆，亦或是林夕……我知道我都無法恨他，我和玉自認(rèn)什么都可以去努力去拼命，但唯有非紅，我一向都拿他沒有辦法。

　　不論是多倫之戰(zhàn)時他決定救我；還是戰(zhàn)后他選擇偽裝成幸存小兵“被我救”；亦或是草原上他堅持背我漫行不知多少個日夜才治好了我的暈厥；甚至是盡心輔佐一門心思要重振和氏一族的我……細(xì)細(xì)想來，從來都是他選擇救我、順我、幫我、為我，他做這些做得那么順理成章，以致于我不知不覺就誤以為，這些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這些都是因為——他愛我。

　　可昔言出現(xiàn)了，戳破他的偽裝，亮明他的身份，那時我才知道父親死時硬將我拽開，將我塞到山洞里救我一命的是他；那時我才明白我一直尋找的少年恩人，恰恰就是后來被我從死人堆里刨出來的小兵；那時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么些年一直同我做戲的不只是皇帝封疆，還包括身邊的他。

　　夢中的蛇又纏了上來，我喘不過氣，連一句“為什么”都喊不利索，非紅，為什么救了我卻不讓我知道，為什么要偽裝成另一個身份與我相伴這些年？你可知道，我若一早知道是你救了我，我只會傻傻地開心，我只會更加任你擺布。

　　可現(xiàn)在，我覺得自己好像溺水之人，奮力咳嗽著想把喉中的水吐出，我還想信任啊你非紅，我一直都信任你，可你，卻讓我不敢再交托信任。

　　非紅還是那樣冷冷盯著我，夠了，我想，蛇的撕咬雖然痛，可被非紅這樣瞧著心更痛！我明白，這便是我所能承受的極限了，在讓我無法承受的痛苦出現(xiàn)之前，非紅，我們不如一別兩寬。

　　“別讓她哭！”蒼老的聲音滿是不耐煩，“她怎么這么能哭?。吭倏尴氯ザ家蛔约旱难蹨I給嗆死了！”

　　這話說的十分有趣，我突然就想笑，而這話音兒似乎有些耳熟，我下意識就覺得這是個我能對著他隨意發(fā)笑的人。

　　于是我就笑了，笑得睜開了眼，只是沒等我看清是誰，一聲虎嘯就拔地而起，硬邦邦的肌肉抵上我的頭，“小師父??！我的小師父啊?。⌒煾改憬K于醒了?。?！”

　　得，不用看了，一定是胡嘯。

　　“放開她！”老人終于發(fā)話，“你再抱下去她就窒息了！”

　　胡嘯一撤，我便昏天黑地地好一通咳嗽！努力把肺管子憋回去之余，我心里涌起了對這位老者的欽佩和感激。

　　不必傷患多說就能察覺傷患所需，若能得此人入我和家軍做軍醫(yī)，那必將使我軍得益良多！那我接下來的西蠻之旅，自然也能減去不少后顧之憂！

　　想到激動處，我又是一陣猛咳，眼淚涎水咳得滿臉，老太醫(yī)看不過去，一屁股擠開胡嘯就給我拍背，“小丫頭片子又想什么呢！都快被炸死了還不能老實些！”

　　老太醫(yī)？！

　　我眨眼，待看清這位的確是老太醫(yī)，我的手條件反射就開始生疼，這其一固然是因為暗道的爆炸，但更多的還是對這位老太醫(yī)曾用藥粉痛蟄我傷口的陰影，那還是在我從封疆的天牢逃出來之前，胡嘯他捧著斷手來探我，卻仍惦記著為我手上的刀口找太醫(yī)。

　　“這位太醫(yī)！您也太會挑時候了！”

　　“那可不，要不然我也成不了帝王之醫(yī)??！”

　　記憶走馬燈一樣在眼前輪轉(zhuǎn)，我本以為在這世上所有人都在同我做戲，我本以為我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了，可胡嘯，這五大三粗的傻武夫，總能輕易將我安慰地想嚎啕大哭。

　　“別忙感動！”老太醫(yī)似乎從皇宮就看我不順眼，現(xiàn)在我都快被炸死了，卻還是未能從他這里得些好臉，“先告訴我，你想干什么？”

　　這話問的奇怪，我一個傷患，就算想干什么，我也得能干?。?p>　　“你們怎么知道要來這里尋我？”父親教我，只有不答反問，才能掌握主動，“林淵、林意呢？還有昔言他……”

　　胡嘯的神色突然就有些不自然，瞥瞥老太醫(yī)，他似乎有點害怕。

　　可是怕誰？怕老太醫(yī)？

　　我不懂了。

　　“胡嘯，你先出去，”老太醫(yī)在我塌邊坐下，突然慈眉善目地瞧了我一眼，“我有話同和玉講?！?p>　　胡嘯看看我，又看看他，糾結(jié)了片刻居然就真的出去了！

　　一個老太醫(yī)居然能讓虎嘯將軍言聽計從？！我揉揉頭，覺得自己可能掉入了一個新的夢魘。

　　“和玉，你方才問了林淵，問了林意，甚至問了那來路不明的戲子，”他依舊慈眉善目地將我瞧著，“可是，怎么不聽你問起老相國還有胡萊呢？”

　　“呵，林夕假死，必然同當(dāng)年的闕首文帖案有關(guān)，”既然他要賣關(guān)子，那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他沒死這件事，想來他爹老相國是知道的，但林淵林意和小相國卻未定知道。自我在城門口遇上老相國，我便知道一定有什么大事發(fā)生了，否則他老人家不會突然出山；后來一路上，林淵姐弟一直意圖刺殺老相國，我便更加肯定有大事發(fā)生。他們姐弟我知道的，面冷心熱，即便嘴上說著‘寄人籬下’，但心中對老相國還是感激和愛戴的。若問有什么能讓他們反骨，那就只能是仇恨。”

　　“唔，有趣的推理，”老太醫(yī)捋捋胡子，嘴里依舊吐不出象牙，“這大概就是你報仇未成的同理心的力量?！?p>　　我翻個白眼，不打算理他，“林淵林意當(dāng)年為何突然被接入相國府，事后我探查過，她也同我講過，說到底還是懷璧其罪的過錯，有人貪圖他們小林家的他山筆和青體字，這才滅了他們家。話說到這份上，您還想不通么？”

　　“想通什么？”

　　“能讓林淵林意動手殺人，只有報此家仇，但顯而易見他們向老相國尋仇，那便只能說明——”

　　“是老相國那老東西滅了小林家滿門！”老太醫(yī)夸張地點著頭，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理。